十八梯,南起厚慈街,北迄较场,为减轻行人劳累之苦,特意将长石梯分为十八层台阶。
叶秦一开始只打算走到长街的尽头,再折返回来,沿途并没有吸引眼球的秀丽风景,倒是慢节奏的市井气息,让不久前遭到全网黑的自己,绷紧的神经慢慢地松弛。
没有手机,没有讯息,也就没有烦恼。
《手机》咋说来着,手机不是手机,是手雷。
七街六巷,弯弯拐拐,环环绕绕,初来乍到真以为在走燕京西站,没准不一会儿工夫可能迷路。
“月台坝,因为门前修有半月形地坝,酷似弯月故得名……”
踩在狭窄的石梯,叶秦聆听何虹姗滔滔不绝地介绍十八梯,她出于感谢,毛遂自荐,充当一回导游。
自己也不好拂人家的好意,只是体验的感觉大打折扣。
就像一头孤独的野狗,盲目行走在山城,忽蒙少女的疼爱,收养拴上狗链子,带着它四处溜达。
头顶上,红砖瓦房之间,横插几根杆子几条粗绳,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衣服全晾在上边。
何虹姗双腿恢复正常,不再一瘸一拐,立马活跃得像苍蝇到处乱转,手握哈苏,不断地拍摄。
叶秦双手抱怀,像其他的路人甲乙丙,围观这个画风不一样的氧气少女。
“哎,逛了这么久,都到中午啦,肚子饿不饿?”
何虹姗大大咧咧道:“我带你去厚慈街,那里的小吃餐馆可好吃啦。知道为什么叫‘厚慈’吗,因为山城方言里的‘好吃狗’,‘好吃’的谐音。”
……………………
厚慈街没有大馆子,何虹姗轻车熟路地走入一家小馆子。
里面摆有四张桌子,厚厚都是一层的油腻,叶秦并不忌讳弄脏衣服,倒是何虹姗拿纸巾勤快地擦桌。
“我来吧。”
“不用,很快擦好。”
何虹姗笑容如春风,“老板,点菜,两份抄手,两碗酸辣粉,一份口水鸡……”
“慢着,慢着,我不能吃那么多。”叶秦急忙劝阻,这又是鸡肉又是抄手,体重非反弹不可。
“为什么,你这么瘦,应该多吃一点。”
何虹姗疑惑的同时,坐在其它三桌的客人,操着山城口音接话道:“诶,说的对,你这小伙子长那么高,那么瘦有什么好看的。”
叽叽喳喳,叶秦却不恼,也不解释,偏偏在热闹活跃的氛围里,越发自在,有一种隐约融入的感觉。
聊着聊着,话题莫名其妙地扯到房价身上。
“哎,小伙子,幺妹儿,看你们穿的用的,从解放碑那儿来的吧。问你们一个事,那边的房价现在多少一平?”
叶秦被大叔大妈大眼小眼瞪着,用胳膊捅了捅,意思是交给你来说。
“四五千吧。”何虹姗道,“阿姨,你们要买房吗?”
一句话,大叔大妈跟茄子被霜打似的,唉声叹气:
“哪来那么多钱呐,一百平不得要四五十万,我们要有这个钱,还住在这里?”
“前段时间听说南滨路开发,下浩老街要拆迁,他们怎么撞大运,我们这条老街什么时候拆!”
“哎,幺妹儿,你说十八梯是不是快拆啦?”
何虹姗打断道:“阿姨,十八梯可是山城老历史,拆了太可惜。”
“哎呦,历史能值几个钱,房子破成这样不拆,没有拆迁款,我们哪里有钱买新房!”
“窝老房子干嘛,孩子将来结婚,将来娶老婆,没新房怎么行!”
大叔大妈越来越嘈杂,各种苦水怀念,骂天骂地,骂以前厂子为什么倒闭,为什么买断工龄,那时候工厂什么都包,住的会有职工楼,家家户户都能分到一个屋子。
这便是第六代导演们聚焦的视野,城市的进程交错着兴衰,多少边缘个体、小家庭的辛酸生活、惨痛悲剧,全都被掩盖在推土机推翻的老房子废墟里。
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粉饰着巨变,成为新的信仰。
人文丢了,地气没了,烟火味消失,抬头不再看天。
那种乡愁即逝的感觉时隐时现,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城,城里有群人,这群人叫做山城人。
他们喝一杯酒,吃一顿火锅,优哉游哉慢慢过日子。
向钱看的时代,这种日子还长吗?
叶秦沉默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