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洛阳2</p>
洛阳就近在眼前，韩奕勒马站在高阜上，注视着这座古都良久。吞噬小说 www.tsxsw.com</p>
韩奕对洛阳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p>
这座古都曾经是他亲手从辽人手中夺回的，那是他第一次指挥数万人马，也是第一次感受数万人强攻一座大城的豪迈，这种成功的经历让他一直很是得意，仿佛自己可以与无数古之英雄豪杰并列了。</p>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是一个男人最引以为傲的地方？</p>
这里，也是他踏入权力门槛的注脚点。但这座古都内外的一切，无论是大唐王朝留下来的残破宫殿，还是自朱温以来陆续修建的琼楼玉宇，或是古老城墙上一块颜色斑驳的残砖，以及洛水静静流淌的流水，还有那白马寺的宏伟钟声，都让韩奕能轻易地触摸到一段古老或仍新鲜的历史。</p>
远远的，他就瞧见西城城墙距地面一丈以上，有长达百步的城墙豁出了一张大口子，十分难看。</p>
这是韩奕当年围攻洛阳时留下的痕迹，无论是本朝首任西京留守李从敏，还是现任西京留守王守恩，无人愿意稍费点心思去修缮一下，任凭洛阳在寂寞中破败下去。</p>
站在城下，韩奕仰望原本巍峨的城楼，浑然不知自己也成了洛阳历史的一部分。与四平之地东京汴梁相比，洛阳更有帝王之都的气质，因为它不仅背靠黄河，还有伊洛之水，更有四山环卫。韩奕突然觉得这座有帝王气象的城池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它的地位与外表同样太过寒酸，就好比一个天生贵胄之人，突然成了无人问津的穷光蛋。</p>
城关下，一支全身缟素的送葬队伍，正赶着牛车往城外行去。</p>
死者亲属们，还在怀念死者生前的点点滴滴旧事，哭哭啼啼地跟在牛车与棺木后面，一干关吏执着锁链棍棒，在城门下将牛车拦了下来。</p>
“为何不让我们出城？”送葬者喝问道。</p>
“交了城捐，便可出城！三十文钱，不多！”关吏们高声鄙夷道，“这是留守大人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违抗。”</p>
“这是哪门子王法？连送葬牛车都要输钱……”</p>
质疑者话间未落，关吏手中的长鞭甩了过去，直接将那人掀翻在地，在那人脸上留下一道血痕。余人敢怒不敢言。</p>
“军爷，奴家中贫困，没有钱财，阿翁新丧，先入土为安才是。求军爷慈悲，让奴家将家父安葬，待他日再补上税钱。”送葬队伍中一位年轻妇人跪地哀求道，膝边另有一对小儿女。</p>
“那就对不住了，留守大人有令，凡是不肯交钱的，从哪来回哪去。”关吏们有恃无恐说道，他们拒绝让送葬队伍出城，甚至有些幸灾乐祸。</p>
因为活人不出城不要紧，可人一旦老死病死，总要入土为安，总不能因为那三十文钱，将尸首停在城中，不仅不吉利，也有违人情孝道。</p>
这妇人虽然穷，拿不出关吏们索要的三十文钱，但送葬的亲戚四邻倒是不少，众人听着气愤，纷纷上前理论。</p>
关吏们手执木棒，拦在城门口，与涌上来的人群相互推搡，双方一时在城门口对峙，叫骂声此起彼伏。</p>
“这个世道还有没有我们小民的活路了！种地要交税，经商要交税，这都是应当的，可是这丧车出城也要交钱，恐怕是咱洛阳的首创！”</p>
“这算甚么？自从王扒皮来了，就连茅房扒粪的和做乞丐的，都要交税！”围观的人群中，有人骂道。</p>
“这也不算甚么，我见过贪财的，却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上个月，东城的刘财主家儿子娶妻，王扒皮带着一帮人，不请自到，说是来贺喜，主人家要是不出银数铤，他就不走，他好歹也位及将相，如同无赖。听说城中十余起失财的大案，据说也跟王某人有关……”</p>
“低声，祸从口出，小心人家抓你进大牢，你就是不死在大牢中，你家人还得花一大笔钱将你赎了来不是？不值得！”有人劝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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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在狭窄的城门口，越聚越多，纷纷议论着王守恩王扒皮的“善政”，早有几个顽童爬上了树梢，向着关吏们扔石头。</p>
关吏们被激怒了，他们纷纷抽出利刃，举刀便要砍去。送葬的人、出城的人、围观的人、起哄的人、义愤填膺的人和趁机捣乱的人，心想不好，纷纷往后退缩。城门下一时人仰马翻，混乱中，有人被踩翻在地，有人丢了鞋子，只有那头老牛在哞哞叫着。</p>
“大胆，还不让开城门！”城门下一声暴喝。关吏们正要惩办一下胆敢冒犯他们的洛阳百姓，忽然觉得自己飞了起来。</p>
八个凶悍的关吏在市人注视下，当真是飞了起来，当他们从半空中跌下，摔得鼻青脸肿，正要破口大骂时，却发现身后站着百数十人的精壮军队，正是要入城的义勇军。</p>
蔡小五骑在健壮的战马上，扬起马鞭，狠狠地往关吏们身上猛抽，围观的洛阳人暗暗叫好。</p>
“我等将士为国讨逆，革马裹尸，此番出征凯旋归来，尔等小吏竟敢拦住城门，其心可诛。速速让出通路，否则定斩不饶。”蔡小五喝道。</p>
关吏们一向欺软怕硬的，在军士面前，哪敢言语，屁滚尿流地让开通道。</p>
蔡小五瞅了一眼送葬的队伍和载着棺材的牛车，道：“还不出城去？你们这牛车杵在这里，难道要我们将军亲自赶车吗？”</p>
送葬人群恍然，连忙赶着牛车出城，见城外一位年轻将军正立在路边，行着注目礼。</p>
“多谢将军！”那披麻带孝的妇人拜谢道。</p>
“不必谢我，死者为大，先入土为安紧要。”韩奕点点头。</p>
韩奕掉转马头，从城门下缓缓通过。洛阳人注视着他行来，此时城门口已经是人山人海，人们拥挤在韩奕的面前，早有洛阳人认出了他是何方神圣。</p>
“听说韩将军这次立下大功，难道这是要回郑州吗？”有人问道，“将军不如留下来，做我们洛阳的留守！”</p>
“是啊，若是将军愿做我们洛阳的父母，我等无不欢心鼓舞。”有人跟着起哄道。</p>
韩奕感到愕然，他不过是洛阳的一位过客，也并未给洛阳人太多的恩惠，但洛阳人仍然没有忘记他。或许是因为王守恩的存在，洛阳人更加怀念韩奕的好。</p>
他冲着洛阳市人抱拳道：“韩某随郭公出征讨逆归来，只是路过洛阳贵地。至于诸位所言之事，韩某爱莫能助！”</p>
洛阳人虽然失望，但也知这种事情，不是他们说了算，纷纷让开路，跟在韩奕大队人马的身后，一直将他送到了馆驿。</p>
蔡不五跳下马，命令军士们牵走马匹，安排住宿。</p>
“今天小弟大开眼界，这种奇事闻所未闻，七哥可以无愧于朝廷给的俸禄了。”蔡小五高声说道。</p>
“这算不了什么，大丈夫立于世间，所言所行，应当问心无愧，因为上天与百姓都看着呢。回想开运末年我们收复洛阳后，时间仓促，其实也没施行过什么善政，不过是不欺民不扰民不剥民罢了。”韩奕道。</p>
“七哥说的是！”蔡小五道，“不过，这道理虽然简单，但能有几人做到这一点？若是天下多些如七哥这样的人物，百姓哪里还有什么怨言？那王守恩如此卑鄙无耻，也无人过问一下！”</p>
“我们在新安得罪了王衙内，现在我们在人家地头上，小心人家来报复。”韩奕提醒道。</p>
蔡小五满不在乎，他高声问身边的军士们道：“若有人敢欺到我们将军的头上，尔等以为如何？”</p>
“除非我等死了！”军士们回答道。</p>
侍女嫣红扶着符氏从马车上下来，韩奕走上前去道：“夫人，韩某建议夫人在洛阳多歇息一日，后日我们再赶路如何？”</p>
“全凭将军安排。”符氏拜道，“这一路行来，多亏将军照顾，贱妾不胜感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