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p>
今天的楼兰城已经不是过去那座楼兰城了，它应该叫海头城，位于楼兰海之西，由凉国（前凉，十六国之一）在公元0年前后修筑，不过习惯上人们依旧称之为楼兰城，或者叫楼兰南城。</p>
九月下，断箭带着阿巴顿日夜兼程赶到楼兰海附近。</p>
本来他想带着项云等人一起出塞，毕竟这是一次立功机会，如果顺利完成使命，大家就能将功折罪，早点回长安探望家人，但李丹说此次出塞，九死一生，而且身份不能暴露，一旦你的手下无意中泄漏了你的底细，你势必难以取得那帮马贼的信任，麻烦会接踵而至。</p>
断箭的心思瞒不过李丹，他安慰断箭说，因为大漠形势随时会发生变化，所以朝廷很担心使团的安全，特意下旨，命令镇将李雄领五百铁骑随行卫护。我让李雄带上你的手下，如果大家都能安全归来，他们也能立功受赏，回长安看望家人自然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断箭闻言，感激不尽，这才打消了带他们一起出塞的念头。</p>
三足乌马匪都是大漠上的亡命之徒，有事则聚，无事则散。断箭按照李丹的交待，先到楼兰海东北方向的破山古燧找到了神棍。神棍是齐国人，原是天师道的道士，号龙竹。十几年前，大齐的文宣皇帝高洋召集佛、道二家论辩，道教辩论失败，文宣皇帝随即下旨，取消天师道，境内所有道士皆剃发改为沙门，有不从者，杀，于是齐境内再无道士。龙竹就是那个时候逃到大漠的，继而被李丹收留，成为马贼神棍，并且成为三足乌的首领之一。</p>
龙竹看到断箭后又惊又喜，“金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不是去长安了吗？”</p>
“别提了。我跑了五千多里路回家，结果还没待上三天，又被赶回来了。”断箭尽可能模仿李丹的口气，骂骂咧咧地说道，“三个多月走了一万多里路，畜生都会累死，更不要说人了。”</p>
“嘿嘿……”龙竹凑近断箭，低声说道，“三个多月没尝女人了吧？我最近炼了几颗金丹，你正好吃了，然后按我教你的房中术，行气导引，先把精气恢复了，否则你怎么做事？”</p>
断箭瞪着龙竹半天没说话。听李丹说，龙竹已经四十多岁了，可现在怎么看他也只有三十多岁，而且长相英俊，皮肤也很光滑白净，虽然不能说是仙风道骨，但也颇有几分灵气。初见之下断箭对他印象不错，很难相信他是马贼，谁知张嘴一说话，马上就原形毕露了。</p>
“我最近在楼兰买了个波斯女人，很不错，借给你用用。”断箭戴着面具，龙竹看不到他表情，依旧笑吟吟说道，“明天早上，我们直接去古城。九月二十五，吐谷浑的可汗夸吕要在海头城举办法会，听说规模很大，要设四部（僧、尼、善男、善女）无遮大会，法兴大师还要在楼兰寺升法座，为四部众讲《涅磐经》。这么热闹的事，兄弟们不可能不去，所以，你很快就能看到他们了。”</p>
这是个最新的消息，断箭还是第一次听说，他马上想到了萨满圣母，这件事一定和萨满圣母有关。当日她曾对自己说去迎接吐谷浑可汗夸吕，要说服他支持佗钵。现在夸吕在海头城举办无遮大会，大漠诸族首领会乘着去高昌的机会纷至沓来，也就是说，无遮大会的背后很可能是萨满圣母主持的结盟大会。</p>
“哎，你在想什么？”龙竹指了指座落于小绿洲中心的帐篷，笑着催促道，“你快去啊。”</p>
“没时间了。”断箭摇手道，“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连夜出发。”</p>
“金乌，你三个多月没碰女人，精气失调，很危险啊。”龙竹不以为然地说道，“这次不管你要干什么，性命最重要，你不能不顾自己的性命啊？”</p>
“房中术那一套没用，它不会帮你成仙，你还是省点力气，少玩女人，多活几年吧。”断箭调侃道。</p>
“的确，房中术练得再好，也不能帮我成仙，但它对身体确实有好处啊。金丹派的葛洪大师就说过，房事不可禁，但也不可频繁，阴阳不交，会有堵塞之病，幽闭怨旷，多病而不寿，当然了，如果任情肆意，房事过度，又会损伤年命，因此房事要有节有度。如今你三个月没碰女人，身体已经受到了损害，必须及时找个女人行房，以调理阴阳，恢复元气。”</p>
断箭懒得理他，转身就走。龙竹气得冲着他的背影用力吼了一嗓子，“哎，你听到没有？你这样下去会死的。虽然你命里克妻，但这并不妨碍你玩女人啊？你听到没有。”</p>
李丹命里克妻？断箭愣了一下，旋即想到这个神棍满嘴淫秽，肯定在胡说八道。他背对龙竹举手招了招，示意他不要废话了，赶快走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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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轮朝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的时候，断箭三人赶到了孔雀河古道，走进了楼兰古城。</p>
古城只剩下了断壁残垣，不过，这里帐篷林立，方圆数里范围内，人海如潮，是西域最大的自由互市。南来北往的商贾都很精明，他们在海头城的互市上交易，要缴纳很高的市税和交易税，所以他们自发组织起来，在古城一带又建了一座更大的互市。这座互市能够一直存在，最早得益于北魏对西域控制力的减弱。北魏分裂后，楼兰的控制权更换频繁，海头城上的大王旗一日三变，使得海头互市缺乏安全，于是楼兰互市变得更加兴旺。</p>
龙竹带着断箭走进了一座占地很大的帐篷。帐篷外的木柱上，悬挂着一面火鹦鹉大旗。断箭听李丹说过，三足乌马匪在楼兰互市有个销赃的店铺，名字叫火鹦鹉，店主也是马贼首领之一。在七十七名马贼当中，只有他和龙竹知道李丹的真正身份。一般有什么事，李丹先告诉他们两个，由他们两个召集人手，做好准备工作。</p>
火鹦鹉看到断箭，也很惊讶，“你不是说回长安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火鹦鹉长得很结实，又长又密的胡须扎成了一串小辫子，浓眉下有一双狡黠而精明的眼睛，脸上总带着一团和善的笑容，说话的时候慢悠悠的，好象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p>
“有件大事要干。”断箭笑道，“尽快把兄弟们集中起来。”</p>
“干什么？”火鹦鹉说道，“你从长安匆匆忙忙赶回来，不会是为了抢劫波斯人吧？听说室点密和波斯人翻脸了，马上要西征。这里的波斯人很害怕，正在忙着撤离西域。”</p>
“干这种事能赚什么钱？”龙竹不屑地说道，“要干就干大的，否则拿什么养活兄弟们？”</p>
“等我见到阿蒙丁后就知道了。”断箭淡淡地说道。</p>
“西北狼来了。”龙竹和火鹦鹉互相看了一眼，眼露兴奋之色。火鹦鹉一把抓住颚下的小辫子，说话的速度突然快了，“金乌，九尾狐也来了，你们是不是要携手啊？大漠三大马贼齐聚楼兰，热闹了。”</p>
“九尾狐？”断箭拿下脸上的面具，摸了摸胡子。九尾狐是活动在阴山南北的马贼首领，过去他随梁山公李澣戍守沃野的时候，还曾率军追剿过。九尾狐也到了楼兰？难道他是大齐国的人？李丹说这次齐、周两国要联手帮助柔然人，如果九尾狐的真正身份就象李丹一样，那他千里迢迢赶到楼兰，或许和自己的目的完全一样。</p>
“九尾狐什么时候到的？”断箭问道，“你亲眼看到的？”</p>
“昨天小活宝在博戏洲（赌博场所）与人握槊，碰到一个握槊（shuo）高手，那人旁边有两个护卫，其中一个是敕勒（高车）斛律部的神箭，曾是柔然可汗庵罗辰的近侍。庵罗辰被突厥击败失踪后，他带着一帮人做了马贼，后来到阴山投靠了九尾狐。”火鹦鹉说道，“小活宝过去也是庵罗辰的侍卫，所以他认识那名神箭手，并且推测那个握槊高手极有可能是九尾狐。”</p>
“小活宝呢？”龙竹急忙问道，“叫他来，我们再仔细问问。”</p>
“算了。”断箭摇摇手，“见到阿蒙丁就知道了。刘辰、啸狂风是不是到了？如果到了马上叫他们来，还有小活宝，叫他们跟我一起去见阿蒙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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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箭骑着马，戴着风帽，脸上裹着防尘黑布，缓缓穿行在人流中。</p>
阿蒙丁策马走在他身边，不时小声指点路径。龙竹、小活宝、刘辰、啸狂风、阿巴顿等人跟在他们的后面，有说有笑，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无遮大会。</p>
“楼兰这么繁华，为什么不能重建城池？”断箭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迷惑。</p>
阿蒙丁笑笑，低声说道：“这里严重缺水，没办法。互市商旅因为要往返流动，常驻人口少，所以尚能勉强维持。”</p>
三百多年前（魏晋时期），塔里木河中游的注滨河改道，导致楼兰水源短缺（《水经注》有记录），虽然楼兰人想尽办法疏浚河道，但大自然非常无情，楼兰人只好南迁，另筑海头城。</p>
西域的南、北两道是从楼兰开始分道，这里商旅云集，是西域最重要的物资集散地，即使战争最激烈的时候，它也能保持着自己的繁华，因为战争双方都需要源源不断的物资，巨大的利益导致很多楼兰人和往来商旅迟迟不愿放弃旧城。北魏孝明皇帝神瑞二年（公元415年），一场灾难将临了，传说中的“热窝子病”（瘟疫）突然爆发，楼兰古城瞬间灭亡。为了避免这场可怕的灾难波及大漠其它诸族，当时海头城的戍军一把火焚毁了楼兰古城。</p>
断箭感觉脸上有些燥热。自己的疑问对大漠人来说非常幼稚，而久居边镇的李丹显然不会问出这等幼稚的问题。他转脸看看阿蒙丁，发现他神情紧张，两眼转个不停，根本没有怀疑自己什么。</p>
断箭暗暗吁了一口气，为了掩饰刚才的失言，他又说了一句，“我一直觉得，突厥人的铁骑应该再推进几百里，占据楼兰。楼兰一年的市税收入非常可观，室点密为什么要把它拱手送给吐谷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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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我所知，楼兰的市税收入都归突厥汗国的大可汗燕都。”阿蒙丁说道，“不仅如此，吐谷浑每年还要向突厥汗国进贡数量可观的财物。不过这一次，吐谷浑要翻身了。吐谷浑的可汗夸吕虽然在战场上无法击败燕都，但他可以通过其它手段击败燕都。”</p>
“这次室点密西征波斯，大可汗燕都不同意，双方矛盾激化，为了缓解大漠紧张局势，萨满圣母试图召集大漠诸族部落结盟，共推佗钵为突厥汗国下一代大可汗。这种事是突厥汗国王庭的事，是很机密的一件事，萨满圣母如果处理得好，确实能阻止突厥汗国的分裂，但狡猾的夸吕马上看到了报仇的契机，他迅速决定在海头城举办声势浩大的无遮大会，利用佛教的力量，把这件事在大漠上公开。”</p>
“佗钵信佛，是虔诚的佛教信徒，如果这件事公开，佗钵将得到大漠上所有佛教徒的支持，他的实力将骤然膨胀，不管是燕都，还是室点密，都无法接受，所有觊觎（ji、yu）大可汗之位的特勤（突厥王子）们也是怒气冲天，突厥汗国的形势将进一步恶化。”</p>
“这样一来，萨满圣母和大漠诸族部落就无法秘密结盟共推佗钵，如果此刻萨满圣母还执意要秘密结盟，那么她和那些部落首领们就成了突厥汗国的叛逆了。萨满圣母不能秘密结盟，她阻止突厥汗国分裂的计策就无法实施。”</p>
“但夸吕的目的绝不仅仅是阻止萨满圣母结盟，他的真正目的是借助萨满圣母这个计策，利用无遮大会集结佛教徒的力量，让佗钵在大漠上真正崛起，让他和燕都、室点密相抗衡，继而让突厥汗国迅速走向分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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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箭心乱如麻，暗暗叹了一口气。从敦煌转一圈回来，形势又变了，不知道李丹交待自己的两件事是不是还要继续。</p>
“夸吕要办无遮大会，法兴大师要讲经，突厥汗国的王公贵族们正好陆续赶赴高昌，闻讯后肯定要来参加楼兰无遮大会。听说大设佗钵和他弟弟褥但、乙息记可汗之子摄图和处罗侯、木杆可汗之子大逻便，大叶护室点密之子玷厥都将在这几天到达楼兰。”</p>
阿蒙丁举起马鞭轻轻拍了一下断箭的手臂，“目前看来，我们的胜算相当大，如果柔然复国成功……”</p>
“你最好不要这样乐观。”断箭打断了他的话，“现在形势瞬息万变，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我们还是小心一点好。我问你，九尾狐是不是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