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四娘却偏偏还是要听冰冰自己亲口说出来。</p>
冰冰只有说。</p>
——遇见了风四娘这种人，她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p>
她垂着头，说出了两个字：“真的。”</p>
风四娘却还要间：“这块胎记真在……在他说的那地方？”</p>
冰冰的脸却红了，红着脸低下头。</p>
这本是女人的秘密，有时甚至连自己的丈夫都不知道。</p>
那瞎子怎么会知道的？</p>
难道他真的有一双魔服？</p>
风四娘转过头，去看萧十一郎。</p>
——你是不是也知道她身上有这么样一块胎记？</p>
这句话她当然没有问出来，她毕竟还不是那种十三点。</p>
冰冰的脸更红了，忽然道：“这秘密除了我母亲外，只有一个人知道。”</p>
风四娘立刻抢着问，“谁？”</p>
“我大哥。”</p>
“逍遥侯？天公子？哥舒天？”</p>
“嗯。”</p>
风四娘怔住。</p>
冰冰道：“我母亲去世后，知道我这秘密的只有他，绝没有第二个人。”</p>
她说得很坚决。</p>
她绝不是那种粗心大意、随随便便的女人。</p>
风四娘相信她的话：“可是，你大哥岂非也已死了？”</p>
冰冰的脸色更苍白，眼睛里又露出那种恐惧之色，却没有开口。</p>
风四娘道：“你大哥死了后，这秘密岂非已没有人知道？”</p>
冰冰还是不开口，却不由自主，偷偷地瞟了萧十一郎一眼。</p>
萧十一郎的脸色居然也发自，眼睛里居然也带着种说不出的恐惧。</p>
——这世上又有什么事能够让萧十一郎觉得恐惧？</p>
他和冰冰恐惧的，是不是同样一件事？</p>
风四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冰冰，试探着道：“你们心里究竟在想什么？”</p>
冰冰勉强笑了笑，道：“没有什么。”</p>
风四娘笑道：“难道你们认为逍遥侯还没有死？”</p>
冰冰闭上嘴，连笑都已笑不出。</p>
萧十一郎也闭着嘴。</p>
两个人居然像是默认了。</p>
看首他们脸上的表情，风四娘心里忽然也开起股寒意。</p>
她认得逍邂侯。</p>
那个人的确有种奇异的魔力，他自己也常常说，天下绝没有他做不到的事。</p>
若说这世上真的有个人能死而复活，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他。</p>
何况，萧十一郎只不过看见他落入绝谷，井没有看见他的尸体。</p>
风四娘又喝了杯酒，才勉强笑道：“不管怎么样，那瞎子总不会是他。”</p>
萧十一郎忽然道：“为什么？”</p>
风四娘道：“因为逍遥侯是个侏儒，那瞎子的身材却跟普通人一样。”</p>
萧十一郎道，“你没有想到过，也许他并不是天生的侏儒。”</p>
风四娘从来也没有惧到过：“你为什么要这么样想？”</p>
萧十一郎道：“因为我现在才知道，一个侏儒，绝不会练成他那样的武功。”</p>
风四娘道：“但他却明明是个侏儒。”</p>
萧十一郎沉吟着，忽又问道，“你有没有听悦过道家的尤婴？”</p>
风四娘听说过。</p>
修道的人，都有元神，元神若是炼成了形，就可以脱离躯壳。</p>
元神总是比真人小些，所以又叫做元婴。</p>
——那其中的美妙，当然不是这么样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解释的。</p>
“但那也只不过是神话而已。”</p>
“那的确只不过是神话。”</p>
萧十一郎道：“但神话并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的。”</p>
“什么根据？”</p>
“传说中有种武功，若是练到炉火纯青时，身子就会缩小如童子。”萧十一郎道：“这种武功据说叫做九转还童，脱胎换骨，无相神功。”</p>
风四娘笑了：“你看见过这种功夫？”</p>
萧十一郎道：“没有！”风四娘道：“所以这种功夫也只不过是传说而已。”</p>
萧十一郎道：“传说更不会没有根据。”</p>
风四娘道，“所以你认为逍遥侯已练成了这种功夫？”</p>
萧十一郎道：“假如这世上真有个人能练成这种功大，这个人一定就是他。”</p>
风四娘渐渐笑不出了。</p>
萧十一郎道：“一个人无论练成了多高深的功夫，若是受了重伤，就会散功。”</p>
风四娘在听着。</p>
萧十一郎道：“练成这种九转无相神功的人，散功之后，就会谈复原来的样子的。”他接着又道：“冰冰并不是侏儒，她懂事时，逍遥侯已是天下第一高手。”</p>
风四娘道：“所以你认为逍遥侯本来也不是侏儒，就因为练成了这种功夫，才缩小了的。”</p>
萧十一郎道：“嗯。”</p>
风四娘道，“可是他跌人绝谷，受了重伤，功大就散了，所以他的人又放大了。”</p>
这种事听起来实在很荒谬，很可笑。</p>
萧十一郎却没有笑，他看见过更荒谬的事，这世界本就是无奇不有的。</p>
风四娘本来是想笑的，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也笑不出了。</p>
“难道你真的认为那瞎子就是逍遥侯。”</p>
“很可能。”</p>
“你凭哪点认为很可能？”</p>
萧十一郎道，“除了逍遥侯外，那瞎子可算是我生平仅见的高手，他不但出手奇诡，而且手臂竟能随意扭曲。”</p>
风四娘也看见了，那瞎子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软的，连关节都没有。</p>
萧十一郎道：“据说这种功大叫‘瑜咖’”风四娘道：“瑜咖！”</p>
萧十一郎道：“这两个字是天竺语。”</p>
风四娘道：“那瞎子练的是天竺武功？”</p>
萧十一郎道：“至少瑜咖是天竺武功，那‘九转还童、无相神功’据说也是从天竺传来，两种武功本就很接近。”</p>
风四娘道，“还有呢？”</p>
萧十一郎道：“那瞎子面目浮肿，眼珠眼白都变成黄色，很可能就因为在杀人崖的沼泽中，饥不择食，误食了一种叫‘金柯萝’的毒草。”</p>
柯萝是一种生长在悬崖上的灌木，枯黄了的柯萝，是藏人最普遍的黄色染料，黄教喇嘛的袈裟，就是用柯萝染黄的。</p>
金柯萝却有剧毒，是种罕见的毒草。</p>
风四娘道：“吃了金柯萝的入，就一定会变成那样子？”</p>
萧十一郎道：“不死就会变成那样子。”</p>
风四娘叹了口气，道：“你知道的事好像比以前多得多了。”</p>
萧十一郎勉强笑了笑，道：“这两年来我看了不少书。”</p>
风四娘叹道：“江湖中的人，一定想不到这两年来你还有功夫看书。”</p>
萧十一郎道：“这两年来，我的武功也确实进步了些。”</p>
风四娘道：“那瞎干好像也这么样说过。”</p>
萧十一郎道：“两年前他若没有跟我交过手，又怎知我的武功深浅？”他眼睛发着光，又道：“最重要一点是，这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事，无论他是不是瞎子都一样。”</p>
风四娘道：“除了逍遥侯外，也绝没有第二个人会知道冰冰的秘密。”</p>
萧十一郎没有再说话，也不愿再说，这件事看来已像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明显。</p>
风四娘的手心已凉了，眼睛里也有了恐惧之色，喃喃道，“莫非那个养狗的人就是他？”</p>
“养狗的人？”萧十一郎当然听不懂这句话，能听得懂这句话的人并个多。</p>
风四娘也知道他不懂：“养狗的人，就是天宗的宗主。”</p>
萧十一郎道：“你也知道天宗？”</p>
风四娘笑了笑，道：“我看的书虽不多：知道的事却不少。”</p>
她的笑又恢复了自然，眼睛又亮了，因为她刚喝了三大杯酒。</p>
现在本不是喝酒的时候，但是她假如想忘记一些事，就总是会在最不该喝酒的时候喝酒，而且喝得又快又多。</p>
“我不但知道天宗，还知道夭宗的宗主养了条小狗。”</p>
“你怎么知道的？”</p>
“当然是有人告诉我的。”</p>
“谁？”</p>
“杜吟。”</p>
“杜吟是什么人？”</p>
“杜吟就是带我到八仙船去的人。”</p>
“八仙船？”</p>
萧十一郎居然好像没有听见过这三个字。</p>
风四娘看着他，道：“难道你不知道八仙船？”</p>
萧十一郎道：“不知道。”</p>
风四娘道：“你也没有到八仙船去过？”</p>
莆十一郎道：“没有。”</p>
风四娘怔住。</p>
她知道萧十一郎若说不知道一件事，就一定是真的不知道，可是她想不通萧十一郎怎么会不知道。</p>
“你还记不记得他们要在一条船上请你喝酒？”</p>
萧十一郎当然记得。</p>
风四娘道：“那条船就是八仙船。”</p>
萧十一郎总算明白了：“可是我并没有到他们那条船上去。”</p>
风四娘道：“为什么？”</p>
萧十一郎道：“因为来带路的人，忽然又不肯带我去了。”</p>
风四娘更不懂：“为什么？”</p>
萧十一郎道：“出为他怕我被人暗算，他不想看着我死在他面前。”</p>
风四娘道：“他是谁？”</p>
萧十一郎道：“就是那个送信去的少年。”</p>
风四娘道：“萧十二郎？”</p>
萧十一郎点点头。</p>
风四娘又笑了：“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是他了，萧十二郎若是看着萧十一郎死在自己面前，心里总是不会好受的。”她微笑着又道：“何况，若连萧十二郎也不帮萧十一郎的忙，还有谁肯帮萧十一郎？”</p>
萧十一郎苦笑道：“但我却连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会跟一个叫萧十二郎的人交了朋友。”</p>
风四娘道：“他不肯带你到八仙船去，却带你到哪里去了？”</p>
萧十一郎道：“带我去找到一个人。”</p>
风四娘道：“冰冰？”</p>
——当然是冰冰。</p>
——若不是为了救冰冰，纵然明知一到了八仙船就必死无疑，萧十一郎也要去闯一闯的。</p>
——萧十二郎就算己决心不肯带他去，他也会自己找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