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江猢中有一半人都认得沈壁君，这句话当然更夸张。</p>
可是江湖中知道她的人，绝不比知道风四娘的人少——不但知道她是武林中的第一美人，也知道她是个端庄的淑女。</p>
像她这样的女人，既不会随便说话，更不会说谎话。</p>
没有把握的事，她是绝不会随随便便就说出来的。</p>
——难道这个人真的就是史秋山？</p>
大家的眼睛，跟着她的眼睛看过去，就看到了一张奇怪的脸。</p>
一张挤没有眉毛，也没有鼻子，甚至连嘴都没有的脸。</p>
——张木板脸。</p>
——她说的竟是这脸上戴着盖子的青衣人。</p>
大家只看了他一眼，就扭过头，谁也不愿再看他第二眼。</p>
这张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却有两个洞，两个又黑又深的洞。</p>
洞里的一双眼睛，就像是两把锥子。</p>
甚至连霍无病都不愿再多看他一限，转过头，打量着沈壁君，“你说他就是史秋山？”</p>
沈壁君用力握紧了双拳，点了点头。</p>
霍无病冷笑道，“可是我们上船的时候，他已经在船上。”沈壁君道：“刚才那个人不是他。”</p>
霍无病道：“不是？”</p>
风四娘抢着道：“刚才萧十一郎舞刀的时候，这个人已换了一个。”</p>
霉无病皱起了眉。</p>
风四娘道：“这个人刚才是不是忽然不见过一次？”</p>
丞无病道：“嗯。”</p>
风四娘道：“等他回来的时候，就已换过一个人了。”</p>
但无病道：“换成了史秋山？”</p>
凤四娘道：“我看不出，可是沈……我的朋友若说这个人就是史秋山，那么就一定是的。”</p>
霍无病道：“她……”</p>
风四娘不让他开口，又道：“你若不相信，为什么不打开这个人脸上的盖子来看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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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无病终子又转过头，看了他第二眼。</p>
这张木板脸上当然还是不会有一点表情，可是脸上的两个洞里，那种锥子般的眼睛，却已变得更黑、更深、更可怕。</p>
风四娘道：“你若不是史秋山。为什么不敢让别人看见你的脸。”</p>
王猛忍不住道：“你若真的是史老二，也不妨说出来，我们总是兄弟，绝不会帮着外人来对付你。”</p>
青衣人忽然道：“猪！”</p>
王猛怔了怔，道，“你说什么？”</p>
青衣人冷冷道：“我说你们都是猪。”</p>
王猛瞪大了眼睛，好像还没有完全听懂这句话。</p>
他并不是反应很快的那种人。</p>
青衣人道，“你们知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p>
他指的是沈壁君。</p>
风四娘刚才虽然说瞩一个沈字，可是大家井没有注意。</p>
青衣人道：“她就是沈劈君，就是为萧十一郎连家都不要了的那个女人，为了萧十一郎，她连丈大都可以出卖，她说的话你们居然也相信？”</p>
沈壁君的脸色虽然更苍白，神情居然很镇定，风四娘几次要跳起来打断这人的话，却被她拉住。</p>
灯光照在她脸上，这次她的头并没有垂下去，反而抬得很高。</p>
这件事对她说来已不再是羞耻。</p>
青衣人道，“你凭什么说我是史秋山，你有什么证据？”</p>
沈壁君道：“你的脸就是证据。”</p>
青衣人道：“你看见过我的脸？”</p>
沈壁君道：“你敢掀开面具未，让别人看看你的脸？”</p>
青衣人道：“我说过，我不是未让别人看的。”</p>
沈壁君道：“你是来杀人的？”</p>
青衣人道：“是。”</p>
沈壁君道：“现在就已到了杀人的时候。”</p>
育衣人道：“哦？”</p>
沈壁君道：“你的面具一掀开，至少会有一个人倒下去。”</p>
青衣人道：“谁？”</p>
沈壁君道：“不是我，就是你。”</p>
青衣人道：“我若不是史秋山，你情愿死？”</p>
沈壁君道：“是。”</p>
青衣人冷笑，道：“妄下判断，不智已极，你已死定了。”</p>
沈壁君道：“我本就在等。”</p>
青衣人道：“你为什么不自己过来掀开我这个面具？你不敢？”</p>
沈壁君没有再说话。</p>
她已走过去。</p>
萧十一郎轻轻吐出口气，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沈壁君变了。</p>
她本来从不愿说一句伤人的话，可是刚寸她说的每一句话都锋锐如刀。</p>
她本是个温柔脆弱的女人，可是现在却已充满了决心和勇气。</p>
——难道这才是她的本性？</p>
一一宝石岂非也要经过琢磨后，才能发出灿烂的光华？</p>
萧十一郎看着她走过去，并没有拦阻，因为他心里充满了骄傲。</p>
为她而骄傲。</p>
他知道她现在毕竟已站起来了，已不再是倚着别人站起来的，而是用自己的力量，用自己的两条腿。</p>
风四娘却忍不住道：“小心他乘机出手。”</p>
沈壁君头也不回，道：“他不敢的。”</p>
风四娘道：“为什么？”</p>
沈壁君道：“因为我不但已看出了他的真面目，也已知道他的主子是谁。”</p>
“是谁？”</p>
沈壁君道：“是……”</p>
她只说出一个字，舱外突然有个人冲了进来，大声道：“沈姑娘千金之体，何必冒这种险，我掀开他面具岂非也一样。”</p>
说到第二句话，这人已冲到青衣人面前，枯瘦矮小，灵活如猿猴，竟是南派形意门的掌门人“苍猿”侯一元。</p>
看见他冲过来，青友人黑洞里的瞳孔突然收缩，竟似比别人更吃惊。</p>
“你……”</p>
他想说话，侯一元的出手却比他更快，已闪电般搭上了他的面具。</p>
只听“啵”的一声，火星四溅，厚木板做成的面具，突然碎裂。</p>
船舱里立刻响起一声惨厉的呼号，侯一元身子已凌空跃起，反手撒出一掌丧门钉，隔断了退路，“飞鸟投休”，正准备穿窗而出。</p>
他出手之狠、准、快，竟远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p>
尤其这一掌丧门钉，更阴狠毒辣，十三点寒光，竟全都是往沈壁君身上打过去的。</p>
他算准了萧十一郎他们必定会先抢着救人，已无暇拦他。</p>
可是他忘了身旁还有个已毁在他手里的青衣人，他低估了仇恨的力量。</p>
青衣人的脸，虽然已血肉模糊，全身虽然都已因痛苦而痉孪扭曲，两肩的琵琶骨，也已被炸碎。</p>
可是他死也要留下侯一元。</p>
他虽然已抬不起手，可是他还有嘴，还有牙齿。</p>
侯一元身子已穿窗而出，突然觉得脚踝上一阵剧痛。</p>
青衣人竟一口咬在他小腿上，就像是条饥饿的野兽，咬住了它的猎物，一口咬住，就死也不肯放松。</p>
船舱中又响起一声呼号，这次呼号声却是侯一元发出来的。</p>
他的人已跌在窗框上，鲤鱼打挺，还想再翻身跃起。</p>
青衣人的头却已撞了过去，撞在他两腿之间。</p>
他的人也突然扭曲，从窗框上直滚下去，眼泪、鼻涕、口水，流满了一脸，脸色已惨白如纸。</p>
接着，每个人都嗅到了一阵扑鼻的臭气，都看见他的裤子已湿。</p>
每个人都活过。</p>
每个人都难免一死。</p>
可是有些人不但活得卑贱，死得也卑贱，这才是真正值得悲哀的。</p>
青衣人也倒了下去，仰面倒在地上，不停地喘息。</p>
他满脸是血，满嘴是血，有他自己的血，也有他仇人的血。</p>
没有人开口说话，每个人都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吐了。</p>
青衣人却突然发出了微弱的呼声：“老三……老三……”</p>
他在呼唤他的兄弟。</p>
也许有人还想问他究竟是谁，听见这呼声，也不必再问了。</p>
沈壁君竟真的没有看错。</p>
霍无病脸色看来更憔悴，长长叹息，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p>
史秋山的语声如呻吟，他们只有蹲下来，才能听得清，“老大，我错了，你们不能再错，你真正的仇人并不是萧十一郎，他并不该死，该死的是……”</p>
霍无病用力握住他的手：“死的是谁？”</p>
史秋山挣扎着，终于从嘴里说出三个字，只可惜他说的三个字，也没有人听得见了。</p>
该死的人究竟是谁？</p>
第一个青衣人又是谁？</p>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史秋山临终前说出的那三个字，究竟是谁的名字？</p>
尸体已搬出去，是同时搬出去的。</p>
——他们岂非本就是从一条路上来的人？</p>
“这件事原来是他们早就串通好了的。”</p>
“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