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黑眼睛的刘主任把我叫道办公室。他拽了拽我的耳朵、又掐了掐腮帮子;我觉得有些疼。刘主任的两只黑眼睛在粗眉毛后边直勾勾地看着我;挺吓人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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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你到学校剧团来演剧,”刘主任的两片薄嘴唇不知是张是闭,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带有浓重大连口音的话。然后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一个学生,“你把他领到剧团去。”那个学生把我领到紧东头的一间教室。</p>
刘主任是伪满“新京”建国大学毕业。在我们学校里当教导主任。温校长不管的事儿,他全管。他的一举一动,如果不说中国话,活像个日本鬼子。</p>
剧团是临时组成的。演员都是优一、优二年级的学生。低年级的学生只有我一个。</p>
剧团排练的是一个话剧。我只记得我是扮演一个小孩儿;剧情早已忘得干干净净。毕竟,那是六十多年以前的事情!然而,正剧开演之前的一个活报剧,我却记得清清楚楚:</p>
在台上,我扮演一个“满洲人”(伪满时期,是不准中国人说自己是中国人的。像我们这些八、九岁的孩子,还不知道自己是中国人)。当我走到舞台中间的时候,从左右两边上来一个美国人,一个英国人。他俩个头上戴一个硕大的礼帽,画着英、美国旗;挺着个大肚子,身穿黑色燕尾服,脚穿带尖的大皮鞋;美国人手里拿一根文明棍,英国人手里攥着一根绳子。他俩个到了我的身旁,先是给我吃糖,然后就用绳子勒我的脖子。快要勒死的时候,上来一个日本兵,他一身黄军装,端着插着日本膏药旗、上了刺刀的步枪,刺向英国人、美国人;吓得两个人仓皇逃窜。然后,那个日本兵把我举起,走向后台。——不言而喻,这是一出为日寇侵略中国障目、有辱中国的小品。</p>
学校剧团不仅在黑台演出,还到铁路沿线的村镇巡回出演。有两次出去演出,至今还有较深认像。</p>
有一次,到永安去演出。晚上要住在那里的一个大车店中。大车店只有一铺大炕,男女生只能住在一个炕上。刘主任站在地中间,看看炕头,又看了炕稍,说,“男同学住炕稍,女同学住炕头。”一个女生喊道,“不行!炕头离门近,害怕。”刘主任:“啊!那就让男同学住炕头。”那个女生又说,“男女生住一铺炕,连个遮挡都没有,那怎么行啊!”</p>
刘主任也觉得不妥,找来店掌柜的,问:“有没有幔帐?挂在男女生中间。”掌柜的:“实在对不起,没有。”刘主任在地下挠挠头,抬头看见了我,说,“啊!有了!你睡在当间儿,把男女生给隔开。就这么办!”说完他磨身走了。又是那个女生喊道,“闭灯!好脱衣服。”一个大个男生站到炕上,把灯闭了。男生躺下就睡;女生那边倒是戚戚喳喳说个不停,偶而发出一点笑声。吃早饭的时候,一个男生刮了我的鼻子一下,说,“行呀!比幔帐还中用啊!”我回了一句,“去你的!”大家先是愣了一会儿;突然间,爆发了一阵笑声。刘主任出现了,大家赶紧吃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