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奶有病,“八一五”时死了。扔下五个小子,最小的比我大一点,最大的也不过十七、八岁。父亲说:“五叔啊,这五个小子,你一个人伺候,可真的够戗啊。”“没法子。赶着往前过吧。”“我妈对你们不放心,让我过来看看。咱们离得远,也没法照顾你们爷几个。”“我大嫂身板还行吧?总是惦念着这几个兄弟。”“东一个、西一个,再加上兵荒马乱的,谁也照顾不了谁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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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端午节。早晨,五爷烀了一锅粽子和鸡蛋。五个小叔叔就是五只小老虎,转眼间,桌上的粽子、鸡蛋就所剩无几。煮鸡蛋的鸡蛋黄,我咽不下去,都给他们吃了。看着他们毫不费力的一口就把鸡蛋黄吞了下去,我真是羡慕不已。</p>
五爷对父亲说,“这几天戏园子天天唱戏,你们爷俩没啥事儿,好容易来一回,就领孩子去看看吧。”父亲:“可也是。这就去。”</p>
位于西转盘西南侧的戏园子,十分简陋,座位是木板子钉在木头橛子上;疙疙瘩瘩的土地面,有些硌脚;舞台上的幕布都已褪色,看不出到底是什么颜色。</p>
戏园子中间是一条较宽的过道。过道左面坐的全是中央胡子大兵;右面是普通老百姓。我和父亲去的较早,坐到靠前第三排。</p>
我最喜欢听台上幕后胡琴调弦儿的嘎嘎吱吱的声音,因为这就预示着戏要开台了。锣鼓之后,一出一出的戏就开唱了。戏的内容、演员的唱词我看懂、听懂的不多。但是,我看得还是痴痴入迷。那时,京戏给我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从人物的脸谱、服饰、表演等方面就能清晰地分清好人、坏人;是非、黑白界限分明。</p>
今天演出的都是折子戏。掌声、叫好声阵阵。尤其是坐在过道左侧的大兵们,口哨声、怪叫声也偶有出现。</p>
“叭!”一声枪响,戏园子陷入混乱之中。</p>
两个小丑,一个顶一盏油灯,一个脊梁上背一条长凳,相互斗嘴;逗得观众忍俊不禁。两个人突然停止演出,慌慌张张地跑回后台。这时,我才觉得刚刚好像有枪声。我还没有从座位上站起来,戏园子里顿时枪声大作。随着枪声爆豆般地响过,戏园子里却亮了许多。我抬头看时,戏园子顶上的洋瓦盖已经被子弹穿出无数窟窿,光线就是从这些洞孔中射进戏园子里面。</p>
枪声渐渐稀疏,且由园子里转向大街。我左顾右盼,园子里前半部的人已经空空如也。人们都挤向戏园子两侧,挨着墙、猫着腰向大门涌去。我见中间过道人少,就不顾一切的冲向大门,顺利地跑到门外。</p>
戏园子外面人声鼎沸。举着枪的中央胡子,有些人还往天上放枪。冲出戏园子大门的人们,四散逃奔。街里跑来看热闹的人们,不断地向戏园子这边集聚;从戏园子里跑出来的人,与应声前来看热闹的人在西转盘以东交错而行,熙熙攘攘,混乱不堪</p>
父亲东张西望,向戏园子这边快步走来。他焦急地扫视着人群,显然是在找我。我看见父亲,毫无顾忌地大声呼喊,“爹!我在这呐!”父亲松了一口气,“可把我吓坏啦,你跑哪去了!”“我哪也没跑。我就坐在座位上,没动弹。”“我不是拽着你的手,一块往外跑的吗!一到门口你怎么就没有了?”“我从座位上起来的时候,转圈都没人了。你也没有拽我的手呀!”“那我拽的谁的手哇?”父亲双手拍打着自己的后脑勺,懊悔不已。</p>
五爷站在家门口急切地向戏园子方向张望。见到我们,上下打量一番,“没事吧?没事就好。”父亲:“没事。”五爷:“怎么搞的,怎么炸园子了呢?”“谁知道呢。”“有没有死伤?”“没看见。当兵的都是往天上放枪,没打人。”</p>
第二天早晨,父亲对五爷说,“东安不太平。看看你们都挺好的,我们也放心了。回去。”五爷:“兵荒马乱的,回去吧。谢谢大嫂挂念。路上多加小心。”</p>
(2003111620070508修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