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子营列阵于山峁，居高临下观察农民军大举渡河。</p>
把魏迁儿的眼睛都看直了，指向对岸抖着手道：“这，将军，这是套虏入寇了？”</p>
他们这些世代临边的陕西人，哪怕造反了，要是让套虏鞑子打进来，立马就能转头帮边军打套虏。</p>
“瞧你那没见识的样儿，套虏能让边军押着入寇？”</p>
曹耀很喜欢跟魏迁儿斗嘴，如今可算用着他流窜各地的阅历了，扬臂为几个首领介绍道：“也不知道对面是哪个首领，降兵夷丁和守长城的边军都让他弄到手下了。”</p>
刘承宗问道：“咋看出来他们是守长城的，我看衣甲跟咱没啥区别。”</p>
“看队列，外边的兵在队列上没啥要求，但长城上不一样，我在大同守过二道边墙。”</p>
曹耀说的二道边墙是长城，两道长城中间地带，就是明代的军事缓冲区。</p>
“他们为在边墙上行军，平时都按五马并骑、十人并行来走，咱外边的兵没那要求。”</p>
说罢，曹耀指着对岸在蒙古夷丁后面扛步战长枪、鸟铳、三眼铳行军的边军道：“他们一定是长城的边军。”</p>
刘承宗缓缓点头，随后摆手对众人道：“把队伍往东拉一点，后边马背上有驮炮，别把咱打了。”</p>
河对岸的人也有马驮炮。</p>
其实比起河对岸的农民军，刘承宗更关注永和关那些出关列阵的官军。</p>
并非每个军官都像路诚那样勇敢。</p>
比如永和关这位把总，带三百多人列着队伍出来了，走到一半，发现农民军数目极多，下令立在原地观察局势。</p>
又站了一会，对岸身披坚甲的降军夷丁从山道走出来了。</p>
那位领兵把总非常乖巧，看这情况也不说话，转身挥了挥小旗儿，直接领兵回关。</p>
刘承宗在山峁上看得清楚，这就对了。</p>
人不能光想着升官发财。</p>
想想爹娘妻儿，再琢磨琢磨月粮月饷。</p>
也别列阵野战，城墙上站一站，就算对得起皇上多年来不发军饷的恩情了。</p>
“现在就看他们跟在是敌是友了，都听好了，一会儿见势不妙，咱从东边整队下山，别去走西边，他们要上山得从西边绕，也不能散。”</p>
三个哨长皆肃容应下，转头把命令传达给各自队长，诸队依中军所在各寻位置列出队伍。</p>
就在骡子营列阵时，对岸的农民军已发现官军退还关城，人们发出震天的嬉笑之声。</p>
甚至还有俩衣衫褴褛的饥民已经渡河，故意跑到离关城不远的地方，脱了裤子左晃右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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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承宗皱着眉头，笑得很难看：“那俩家伙在朝守军尿尿？”</p>
太过分了。</p>
就连曹耀都边笑边摇头：“这年头当个兵太难了，要么像路游击一样当个勇敢的死人，要么像这把总一样懦弱，叫人就差骑在头上屙屎了……这他娘不拿炮轰？反正要我忍不了。”</p>
“忍不了也得忍着，这大几千人，光披甲战兵就上千，不忍就是个死。”</p>
刘承宗摇着头，突然扬臂指出，道：“你看对岸，有马兵过来了。”</p>
看动静，应该是发现他们在山峁上。</p>
不过农民军并非按照刘承宗想象中，把他们当作敌人在山峁下列阵，而是有马兵从浮桥上快速渡河，依次传令让人绕开山峁。</p>
随后那马兵小心翼翼靠近，喊话道：“峁上可是刘将军？”</p>
刘将军？</p>
刘承宗正待上前答话，被曹耀拦住：“小心有诈。”</p>
随后，曹耀上前居高临下，也不露头，只问道：“哪个刘将军？”</p>
“延安府来的刘将军！”</p>
曹耀回头看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是找你的。</p>
他又问道：“你找刘将军什么事？”</p>
刘承宗皱着眉头朝对岸看了又看，心里直打鼓。</p>
难道说老爹和兄长这么强，趁他不在收编了一群边军和蒙古夷丁，把队伍扩大十倍拉过来找自己了？</p>
心下里又觉得这太玄幻了。</p>
而且若是父兄或延安府旧识，这会应该派个自己认识的人来，在延安府他认识那么多人，总不至于没个老相识。</p>
就听山峁下马兵嗓门洪亮，道：“我们大首领姓高，他说，说你欠他顿饭没还！”</p>
刘承宗特别想跳下山崖捂住这马兵的嘴。</p>
都不用回头，他能感觉到部下们的眼神齐刷刷地看过来。</p>
前头的曹耀也转头瞪大眼睛，无声地做口型道：“有这回事？”</p>
刘承宗欠很多人一顿饭，但那些人都死在秋天。</p>
只有一个姓高的还活着，他知道是谁。</p>
如果是高迎祥，刘承宗觉得大概能猜到为何找上自己。</p>
陕西的叛军都在抱团取暖，高迎祥也不能例外。</p>
山峁下的马兵还正纳闷，怎么说完大王让说的话，山上没音儿了……突然就听见一声暴喝。</p>
“他还欠我家个铜兽吞门环呢！”</p>
山下也没音儿了，但有哒哒的马蹄声渐远。</p>
马兵牵马躲到个峁上用弓弩火枪都打不到的地方，这才喊出一句：“首领说了，不打就摇旗！”</p>
说罢，按马屁股飞身扑上坐骑，一溜烟儿朝浮桥跑去。</p>
小喽啰是边跑边擦汗，暗自庆幸，自己这真是捡了条命啊。</p>
前边听着挺友好，怎么突然感觉两边不像故交，更像是邻居。</p>
多砌三尺院墙、多挪三丈打田桩那种，有仇的邻居。</p>
策马黄河浮桥，向前望。</p>
西岸山上，闯字大旗摇摆；</p>
向后看，东岸峁上，一面赤旗招展。</p>
好像又没仇了。</p>
哪知道刚跑到对岸，高迎祥已率数名首领下山，旋风般地策马驰来，紧绷着脸问道：“是刘承宗，他说什么？”</p>
“他说，他说首领欠他只铜兽吞门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