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屋梳妆后，又用罢了饭，夜凰便去了轩哥儿的住处。今日里轩哥儿要离家去医馆救治，按照叶妈妈的说法，这一走又要几天。</p>
夜凰进屋的时候就看到轩哥儿情绪不高，尽管是见了她，也不似往日那般精神足足，反倒是抓着手里的几本书，楚楚可怜的望着她。</p>
“轩儿，你怎么了？怎么不高兴？”夜凰上前去询问，轩哥儿的嘴一撇，就带着哭腔说到：“娘，轩儿不想去，痛！”</p>
夜凰听了心中一抽，却只能撑着对他强笑：“痛也要去啊，你只有去扎针，去治疗，才能和爹娘在一起，若是轩儿怕痛不去了，那有一天就看不到爹和娘了！”</p>
轩儿一愣，含水的眼看着夜凰使劲的点头说到：“那轩儿去，轩儿不要看不见爹娘，轩儿要和爹娘在一起，一起出去玩！”</p>
“好，那轩儿就去医馆，等你从医馆回来了，娘和爹啊，再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夜凰的声音有些发抖，她知道此刻她的心有多疼。</p>
“嗯！”轩哥儿答应着转身催促着叶妈妈。次次都是叶妈妈陪着去的，带什么东西早是心里有数，也一找收拾好的，见轩哥儿催她了，便上前抱了他下地，继而牵扯着他，一手拎了包袱，就向夜凰告辞：“二奶奶，那我们这就去了！”</p>
夜凰点点头，眼扫到轩哥儿自己抱着书就去帮他往身上的小小口袋里装了一下，这边看着轩哥儿由叶妈妈带了出去。</p>
人一走这心口的疼就蔓延出来，但偏偏又无泪可落，便在他这屋里转了转，想着要在自己的院里腾出个地方来安置轩哥儿，自是想着他的这些东西搬过去要怎生放。</p>
想着这些，她在屋里随心的转，后来也不知怎的就站在了书架前，看着为数不多的几本书，信手拿起来翻看，这就看到了书页上那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当下读了几页，便微微蹙了眉。</p>
“这人倒真是天生的才子，只可惜分析的太过理性，倒似个书呆子了！”夜凰口里咕哝着打算合书，却不期然的一页书签一样的东西落于地。夜凰蹲身拾取，便见那是一页小笺，上面绘着一只油伞，底下有寥寥数字甚为娟秀：“落雨纷纷知思念，孤身独独君相伴。”</p>
夜凰捏着那书签翻看了下，纸笺的边沿有些泛黄，甚至最顶端处，隐隐有些斑点。</p>
“这应该是玉表姐的大作吧！”夜凰口中念了一句，将书签随手的插进书里，把书丢在了架子上，心中却想起昨日里墨纪与她细细说道的那些，一时便有些怔，搞不清楚这墨纪到底是几分呆，又是几分的黑。</p>
她先前看的那些笔记，其上种种见解与分析，都足以显出墨纪这人的理性，而她也很清楚，越是理性的人，越是防御度高，信任也是极难给人的，所以此刻她觉得有点不对：这墨墨既然是这么理性的人，怎么会对我敞开心扉说心底的事儿呢？给我的信任是不是太容易了些？</p>
想到这里，她再度抓了那本书，把那书签拿出来翻看：不会墨墨和我说的那一套，是掺水了的吧？</p>
夜凰心里有所猜疑，但自己却得不出结论，因为墨墨是把自己不好的一面摆在了她的面前，她相信政治家的谎言都是美化的，却还无法接受这种“丑化”的。</p>
会不会这个能算做“以退为进”？夜凰想到这里，不由的哆嗦了一下：墨墨啊墨墨，你不会是在和我玩什么把戏吧！</p>
她刚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有些腹痛想要方便，便顺手的把书册丢回到架子上，转手拿了张宣纸，这就去了轩哥儿房间内的净房。</p>
一场排毒后，夜凰整衣而出，才出了来，就是眼前一晃，仿若屋中有人。她诧异的伸头前探，便看到了穿着白衣蒙着黑纱的背影，当即就知是霍熙玉，便下意识的想她怎么在这里。</p>
轻手轻脚的往前，她到了侧间的门前，此时就看到霍熙玉站在书架前，伸手翻着那里放着的几本书。</p>
夜凰看不明白，完全不知霍熙玉这是在做什么，想静观其变吧，却立那里半天就没见霍熙玉挪过窝，她就杵在那里看书，还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这让夜凰都忍不住的在想这霍熙玉该不会是想读书想到这份上了吧，于是她往后退了一步出了声：“谁在哪里？”</p>
“啪”书册落了地，霍熙玉像一个被捉奸、在床的人一样脸有尴尬的立在那里，那回过来瞧看的双眸里全是惊骇。</p>
“诶，玉表姐？”夜凰装作糊涂：“您什么时候来的？诶，这是……”她伸手指了下地上掉落的书，人便上前欲捡，那霍熙玉立刻蹲身拾取：“哦，我，我过来看轩儿在不在，不见他人才，才知道他走了，一时看到书册在这里，我就拿来翻看了下！”她说着慌慌张张的拾起了书合上往架子上放，但书签此时因为摔了的关系，恰巧是露了点头出来，夜凰便一挑眉的上前：“诶，这是什么？”</p>
说着她以快步到了跟前，动手要抽取，那霍熙玉立刻转身一把抽了那书签似要藏，但愣了一下却又拿起：“哦，这，这是个书签！”说着在夜凰的面前扫了一下，就要往书里放，而夜凰却伸了手：“拿来！”</p>
霍熙玉顿了一下，将手里的书签放进了夜凰的手里：“不过是个书签罢了！”</p>
夜凰把书签拿起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下：“君相伴？呵，不知这说的是伞呢还是人啊！”</p>
霍熙玉抬头看了夜凰一眼，没出声，夜凰便把书签故意拿在手里远近的比了比：“这字还挺好看的呢，一看就是女子写的，就是不知这是谁留下的墨宝，诶，玉表姐，你可知？”</p>
霍熙玉轻轻地抿了下唇，继而抬了头：“那是我，我当初写得！”</p>
“您？”夜凰故作惊诧：“怪不得字那么好看呢，果然是书香门第家的小姐，字如其人不说，还透着一份诗意，只是这两句话读来倒有些情诗的味道，不会是您当初写给我家夫君的情诗吧？”</p>
霍熙玉闻言便愣，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夜凰，有些不明白夜凰怎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如此的直接，如此的不给人留下一点颜面：“你，你……”</p>
“呵呵，玉表姐吓到了？”夜凰此时忽而一笑：“我和你玩笑呢！其实啊，我多多少少是听闻你和我夫君当初一起读书的事，这谁没个豆蔻年华春/心动的时候啊，再说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才无心计较呢！”说着她把那书签往霍熙玉的手里一塞：“快放回去吧！”</p>
霍熙玉的脸一白，哪里还好意思再放回去，当下把那书签一揉，就在手中变成了团。</p>
“玉表姐，你这是做什么？”夜凰嗔怪着作势要拿回来，霍熙玉只觉得羞愤，当下闪身而躲不说更把这书签塞进了袖袋里：“我把这书签的事都忘了，既然见着了，也是该收了，免得惹人笑话！”</p>
夜凰闻言停了手看着她：“我知你不易，但有的时候，人要知足，若得陇望蜀，很可能最后什么也没有！”</p>
霍熙玉立刻盯向夜凰，她瞧看着这个只有十四的丫头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这话什么意思？”</p>
“什么意思您不清楚吗？说来你可大我一轮有余呢，这些事心里也自是透亮的！”夜凰说着冲她一笑：“我家夫君接你来，那是心中有恩，我与他都会敬你，也自会照料，我们所希冀的不过是你好罢了；你过去什么心思，现在什么心思，以及将来什么心思，我们不会问也不会想知道，但我要提醒你，现在你多多少少还是看得到他的，若然太过执念，也许连看到他的机会可都没了，那你终其一生的不嫁而寡，可就得不偿失！”</p>
夜凰这话完全就是一副夫人教训小妾的口吻，当下听得霍熙玉脸上是又惊又羞还有些恼色，最后终是冲夜凰恨恨地看了一眼：“你别血口喷人！”</p>
“不喷，只提醒罢了，若然我说错了，那我这里给您赔个不是，您就当我没说过；可要是万一我不小心的说中了，那你也用不着谢我，个人以后敛着点也就是了，我愿当不知，也免得咱们照面的难堪，您说是不是？”</p>
霍熙玉大约没想过一个比自己小许多岁的女子竟这般冲自己言语，当下扭了头这就往外去，似要逃，而夜凰却忽而上前一步挡在了她的面前伸了手：“书签还我！”</p>
“你，你还要怎样？”霍熙玉瞪着眼，眼泪都在眼眶里转。</p>
“书里平白无故的少样东西可不合适，哪怕这东西是被束之高阁，遗忘的都泛了黄，起了斑呢，我也希冀着它该如何就如何，它在那里继续落灰挺好，何必搞得不在了，倒惹人惦念！”说着她冲霍熙玉一笑：“玉表姐，您行行好，快还给我罢！”</p>
霍熙玉瞧着夜凰那含笑的样子，此刻恼恨不已，她伸手从袖袋里摸出那揉成团的动手放进了夜凰的手里便低着头抽泣着奔了出去。</p>
夜凰拿着那团书签，站在屋内从窗户里看见她小跑而出，便垮了双肩叹了一口气：“哎，不是我要糟践你，此刻我和墨墨之间决不能有伤离的可能，不然我的宝贝拿不回来，那我这辈子可都回不去了！”说着她把手里的书签慢慢的展开，口中轻念：“有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这般还能看着他多好？反正婆婆接受不了你，你是插不进来的，何必搞到最后相见都难呢？我也算帮你喽！”</p>
书签展开，压平，但折痕怎会消失？那皱皱巴巴的折痕里再看那两句话，再看那绘下的油纸伞，她忽然觉得墨墨这家伙很可恶，便嘟囔到：“你这样的人，谁若喜欢上，只怕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喽！”说罢她把书签塞回了那册书里，继而便转了身出了屋。</p>
再回到自己的院落，她便把绣绷子，绣布和绣线都翻了出来，继而把那绣图拿了出来，比照着开始描样。</p>
这古代女子的女红之力都是相当厉害的，看着绣图就能绣，根本不用描样，只可惜夜凰虽从小被抓着学了女红，但无奈的是，若她不描样在其上，准保绣到最后就拼接不上，多次见证这种悲剧后，她便会用小豪弄了淡淡的含墨之水用来描图再绣，反正最后也会遮住纹理，于是倒也完工不少作品，得到了便宜娘和教习嬷嬷的赞赏。</p>
细心的照着描了样，她把布绷好，这就穿针引线的开始绣，绣了没几针，眼瞧着艾辰在院里擦抹，她便笑了下不予理会。就这般一直绣到天近黄昏，夜凰就趴在桌上是动也不想动了。</p>
手边放着绣棚子，只依稀用绣线勾了个边儿，还瞧不出是个什么图，她有些困顿就丢了东西在桌上人去了外面：“艾辰！”</p>
艾辰答应着从她的房里出来：“小姐有什么吩咐？”</p>
夜凰看她一眼：“我饿了，去弄些吃的来吧！”</p>
艾辰答应着问询着要吃什么，夜凰随口说了几个艾辰便去忙乎，差不多半个时辰后，艾辰捧了吃食来布桌，夜凰便把身前的凳子一拉，拍了凳子：“你坐吧，我有话和你说！”</p>
艾辰顿了一下，便应着斜身坐了，并未推诿，夜凰则拿了筷子开始吃饭，不发一言，而艾辰也不出声问，直到夜凰吃罢了，她都没出一声，只十分有眼色的注意着夜凰的眼神落点为她布菜。</p>
夜凰吃饱了，放了筷子冲艾辰一笑：“你果是个极有眼色的，当日里在夹子沟的小镇驿站上见你，就知道你不简单，这会的用着你，更觉得养父送你来给我，是用了苦心的……只是我很想问你，养父叫你来伺候我，就没嘱咐你什么？”</p>
“老爷自是叫奴婢用心伺候，务必将您服侍的舒舒服服，让奴婢做好您的贴身！”艾辰颔首而答，言辞流畅自然，夜凰听了一笑：“你知道贴身是什么意思吗？”</p>
艾辰抬头看着夜凰：“您的亲近丫鬟，您的心腹呗！”</p>
“好一个心腹！”夜凰冲她一笑：“我能绝对的信任你吗？”</p>
艾辰蹭的起身下跪而言：“小姐放心，奴婢是家奴，千里迢迢而来就是做您的一条狗，对您绝对忠心耿耿，若您不信奴婢大可将奴婢看做是粗使的用，什么时候愿意信奴婢了再把奴婢当您的心腹！”</p>
夜凰斜她一眼：“你只是在威胁我吗？”</p>
艾辰一愣不解的看向夜凰，夜凰勾了嘴角：“你瞧瞧我身边有几个人啊？不就你一个嘛！我还能弃了你不用吗？”</p>
艾辰赶紧摆头：“小姐，奴婢绝没这个意思？”</p>
“行了，我知道。”夜凰说着伸了手给艾辰：“起来说话！”说着把人拉起来，又一拍凳子：“坐！”</p>
艾辰立刻乖乖地贴了凳子沿，一脸的小心。</p>
“我说这话没别的意思，就是让你知道，我只能信你，而你，可别叫我失望！”夜凰说着颇有深意的看了艾辰一眼，艾辰立刻点头：“奴婢知道！奴婢一定尽心尽力！”</p>
“光说不练假把式！我有心信你，可也要知道你到底有多忠心不是？”夜凰说着冲艾辰一笑：“我今晚要出去一趟，不想让别人知道，更不想被人发现，你应付的了吗？”</p>
艾辰一愣：“小姐是要去哪里？”</p>
夜凰看向她：“你不觉得你多嘴了吗？”</p>
艾辰赶紧低头：“奴婢不是真的要知道小姐去做什么，只是害怕万一有什么不对，奴婢也好找到你！”</p>
“我说了，我不想被人发现！”夜凰强调了这一句，艾辰立刻低头：“奴婢明白了！”</p>
“真得明白了？”夜凰笑问一句，艾辰便点了头，当下起身对着夜凰一躬身：“小姐不舒服就好生休息，奴婢在外守着，不叫人打扰！”</p>
夜凰闻言一笑：“那要是太太来了，你怎么守？”</p>
艾辰一愣，继而低头：“奴婢就说您身上不便，实不想动弹！将才睡着！”</p>
夜凰笑了下摆了手，艾辰便收拾了碗碟推了出去，夜凰转了转眼珠子，去了衣柜里翻了一身小袖的马装衣出来穿到了内里，又套上那身裙装在外，这便打开大门出了来。</p>
艾辰正在院落里执帚扫地，瞧见夜凰出来本来要招呼，可抬了头她又低了头，继而就勾着身子专注的扫地，好似没看到夜凰出来一般。</p>
夜凰笑了下，坐在了廊上，开始等，等到天都彻底暗下来时，她便直勾勾的走向院外，不予艾辰言语，艾辰也只是看了眼她的背影没有出声，反而在夜凰出门后，她去了廊上一坐，完全是发呆像了。</p>
夜凰快步离了院往轩儿的院落去，她在院口站了一会，确定没人跟来，这才到院角里处匆匆的把外面的衣裙给脱了，放进了轩儿的房里，而后顺着那梯子爬上了院墙，小心的猫着腰顺着那院墙点点前行。</p>
这里是宅院之后，也是署办之后，前方有衙差可寻，后方却无，是而她只要小心的猫着走是根本就不会被人注意的—这可是她这几天次次上墙后观察的结果。</p>
她这般慢慢的前行，足足花费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才算挪到了边沿处，左右看了无人后，才跳下了墙，快步的往街道上走。</p>
街道上此刻还有些三三两两的人，但大多都是赶路回家的，夜凰在街道上转了转，便拦了辆马车：“走，上落凤坡！”</p>
那车夫本是一脸笑色的，闻言却是一愣，当下拉了脸：“姑娘，您说什么？落凤坡？”</p>
夜凰一愣瞧着那车夫的变脸忙开口道：“怎么？有问题吗？”</p>
那车夫一撇嘴：“也不是说有问题，这去落凤坡的可都是白日，谁这天擦黑了要去啊！”</p>
夜凰眨巴了下眼：“为什么天黑了不能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