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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梅国。
风逸眺望着对岸,这是他回王宫向帝王宣布侵略失败之后,再次来到这里。缩小的废墟映在他眼中,眸子里的金光灼烧着满目苍凉。
那晚的吞噬逆流持续到了天明,六座城市一夜之间消失于异次元。留下的只有一些厚重的断壁残垣,零星的镶嵌在布满疮痍的大地上,像刺入皮肤的破损的凶器。这些让人想到了很久以前,古老又充满历史感的废城。亦或是想到了很久以后,走向毁灭的人类文明。
其实风逸并不在意输赢,作为风之族的首领,他在意的是族人的保全。协助雪梅国帝王完成统一大业,也不过是为了打出风之族更高的名誉。入侵木莲国之战,他失去了一位族人。他本以为这是唯一的遗憾。可,心中还有两件事,令他不能释怀。
他想起了刹云死时的眼神。原来除了族人,还有外人能触动他内心。他的目光暗了几分,有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这个外人竟然会给予他真诚的关怀,而血脉相连的弟弟呢?
愤怒和仇视取代了眼底难得露出的柔和。吞噬逆流,是只有雪梅通灵师知晓的禁忌术。弥殇是个叛徒。
风逸取下脸上的面罩,伤差不多痊愈,但那些疤痕是永远的记号。他扔掉面罩,转身离开时,风扬起了白发和长袍。
那块黑布飘落向波斯海。
波斯海海面下沉了几十米,海的两侧不能再叫做岸,而是陡立的峭壁。
旸烈军部。
好走进四号军舍的大门,圆形的院子里几乎被晾晒的衣物占满。此刻的太阳正处于军舍的上空,阳光刺眼,温度却并不高。
楼梯就在大门旁边,他和漠颜的房间都在五楼,弥殇在六楼。
踏上楼梯,他的步伐缓慢而沉重。今天是呆在这里的第三天,他觉得是时候回汉梨,然后再回帝都了。还有很多事,都需要他去处理。
这三天内,他很少见到漠颜。漠颜一直关在房间里,她不见任何人。好经常靠着他房间里的墙壁静听,但是没有听到一丝动静。
那个被海水覆没的夜晚,好用尽巫力保护了大半部分士兵。他撑不下去的时候,海水突然改变了流动方向,从半空飞往雏城。好十分震惊,他以为漠颜施用了禁忌术,于是忘乎所以地奔往雏城。
后来他看见了那一个黑色的旋流,周围没有任何人影,心瞬然间落空。不过在眼睛被泪水模糊前,弥殇带着漠颜出现了。他才明白施术人是奈莲,他不知自己是喜还是悲,应该都有。弥殇说,奈莲还存有意志,否则漠颜早就被吞噬了。夜色中仿佛天地混乱,只有明月在静静地见证这一切。
奈莲将自己也作为代价,六城为他陪葬。他就这样化为了乌有。
漠颜从那时就没再说过一句话,没有表情,依旧明亮的眸子反射着刺骨的寒光。
五楼了。
走在环廊上,每一步都那么艰难。
他还没有想好怎样面对她。
好看见弥殇站在漠颜的房门一侧,他大概整天守在这里。可以说风之族是奈莲之死的元凶,弥殇这样做,或许是在代替族人赎罪。
好走过去,小声道:“她怎么样了?”
弥殇摇摇头,“不知道,你敲门试试。”
谁知他刚说完,房门就打开了。
好和弥殇把担忧的目光投向漠颜,她的脸上有浅浅的笑。长发高高的扎起,衣衫端正,面色虽有些苍白,但那种恢复常态的笑容里没有一丝破绽。
“漠颜……”
她的笑,让好倍感压抑。
“让你们担心了。”她道。
“我们——”
“我们现在就走吧。”
好本想说的是明天起程离开。
“弥殇你呢,有什么打算?”她问。
弥殇有些困惑,“暂时没想过。”雏城没了,更不可能回雪梅国。
“那就和我们一起走吧。”她替他决定道。
“可是,我这张脸会引来追杀的。”
“我们会解释的,你正好可以顶替奈莲。”
她轻松地说出“奈莲”,却让气氛僵了一下。
“那好吧,”弥殇点头,“我现在就去准备。”
弥殇走后,好站在那里沉默了许久。他盯着漠颜,想从她眼里找出悲伤的痕迹,可是一点也没有。如果是伪装,也太逼真了。
“漠颜,”好俯身凑近她,“难过的话……”
“我知道。”
为了不撞上他的鼻尖,漠颜后退了几步。
“你要隐藏悲伤的话,会更难受的。”
他迈进了屋,专注地看着她。
“我知道,”漠颜笑着,如融雪般柔美,“奈莲的一生都给了我。生命中有这样的人,我怎么能悲伤,应该感到幸福才是。”
滴答、滴答。
漠颜有些讶异地看着好的泪落下。
“你怎么了?”
好上前抱住了她,漠颜感受着他颤抖的肩膀,像哭又像在笑。
他心中的阴暗,彻底散去了。
那是存蓄多日的伤,尽管曾经得到过释放,可它还是占据了一席之地。那种淡淡的伤痛,竟然在她一句话之后变成了与之相反的幸福感。
“你说得对……陌吾为我而死,我怎么能悲伤……”
漠颜抚上好的背脊,轻轻拍了两下,像安抚受伤的小孩。
阴暗的另一面,是暖暖的煦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