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以竹那么坚定,那么厌恶的样子,反是让一直不愿意正眼看他一眼的郑明宜稍微侧目,郑明宜看着慕以竹,看着这个固执的可恨的儿子,突然问了一个问题:“听说慕容被你亲手送进精神病院了?”
“嗯”
慕以竹的声音有些低,却没有避过女人审视的目光。
“难道你想要放他出来?”
二十多年前,郑家的千金看上一个穷小子,抛下已经订婚的未婚夫,和对方毅然私奔,碍于郑家和孙家的存在,京城里大多数的人家都对这件事情三缄其口,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只要发生了,便不可能真的藏住了。
郑明宜嗤笑出声:“怎么可能。”低介节才。
女人的眸子里闪烁着点点疯狂的色彩:“那么,我的条件是永远不要将他放出来,如何?这个条件,你应该能够办的到吧?”
郑明宜永远不会忘记,在他怀着孩子七个月的时候,亲耳听到男人和别的女人在床上缠绵时,那出自男人之口的声声句句,他从来没有爱过她,他想着的是借着她得到郑家的一部分财产,他想着的是借着孩子,要挟郑家,得到荣华富贵的生活。
爱的有多深,恨的便有多深,孩子已经七个月了,郑明宜为了自己的身体,到最后,还是忍着心中的厌恶,痛恨,自伤,将孩子生了下来,生下来孩子,她没有喂过孩子一口奶,身子稍微一恢复,便毫不犹豫地抛下了慕容和慕以竹,回了京城。
嫁了一直等着她的孙家孙致闻,从此以后,再也不提那两父子一言,一语。
慕以竹从女人的脸上眼中,看出了些什么,这个从来对着他没有一句不恶毒的亲生母亲,他垂低了眼眸:“放心,那家医院谁送进去的,想要出来,就必须要谁的亲手签名,这辈子,我恨他,比你恨他还要深。”
有时候,当互相厌恶的两个人,共同厌恶着同一个人的时候,会产生一些别样亲近的情绪,郑明宜看着慕以竹,突然间,便没有那么厌恶痛恨了。
那张冷冰冰的脸,产生一点笑,即使那笑微小的几不可见。
“老爷子说了,若你有时间的话,去郑宅吃顿便饭吧,来了京城一年了,他还没有见过你。”
说完了这句话,郑明宜起身,转身便走,稍微少了些厌恶,也只是少了些厌恶,而不是不厌恶了,郑明宜和慕以竹,不论是他还是她,都做不来什么母子情深——
“青梅。”
男人的声音微颤,眼睛却宛若天上星辰般动人。
“哗啦哗啦”的一叠声响,何青梅手中的东西,尽数摔落在地,包包里的东西随意散落,手机,钱包,钥匙,口香糖,签字笔,化妆包,全都落在了脚边。
慕以竹的手动了动,却又一动不敢动,天知道,他是花费了多么大的自制力,才忍住了,没有冲上去,抱住她,天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勇气,这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害怕,自己若是再怯懦下去,再躲避下去,何青梅,会真的永永远远地离开他,永永远远地与他分道扬镳,从此再不相见。
何青梅脸上的表情僵滞,像是戴上了一层死板的面具一般。
没有回答慕以竹的呼唤,何青梅就好像是没有听到没有看到男人一般,或者说,她想要自己听不到看不到,此时此刻。
女人蹲下了身子,然后,先捡起了最大的包包,一样一样的,有条不紊地将地上的那些零碎东西往敞开了包包里塞,她的表现很好,只是,若是不去看那一直在颤抖的双手。
一只男人的手探出,捡起地上的签字笔,往前递去。
“啪!”的一声,那么清脆响亮的一声,响彻了整个夜间小小的弄巷。
慕以竹的手背上,是即使夜色昏暗,也不容错辨的红肿,上面甚至有一两道尖锐的抓痕。
可见,何青梅是用了怎样的力气。
慕以竹怔怔地,嘴张开,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无声地怯懦着唇瓣,那隐隐的,是青梅两个字。
只是,他想要倾诉的女人,不愿意再听他说一句话,没有再要地上剩下的东西,抓起手中塞了一半的包包,起身,走人,乌黑的长发,拂过男人的眼睑。
上挑的眼睛眨动着,隐隐的酸涩与难堪,他跟着她的身后,间隔着三四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可以看到她的背影,却也不会,太接近让她直接转身撵人的距离。
哒哒,哒哒,两个人的脚步声,一轻一重,随着一步步相同的步伐,渐渐的,两个声音合为了一体,恍惚间,想起了很久以前,在沙滩边,她跟在他的身后,一步步,踩着他的脚印前进,在他回头时,窃喜地像是一只偷尝到松仁的小松鼠一般,笑的得意而可爱。
何青梅住在一个四合院内,青砖绿瓦,小镇里的房子,都保持着很久以前的风格。
“砰!”的一声,木门在眼前重重阖上,慕以竹望着女人那张自从见到他开始,始终冷硬的容颜慢慢地被两扇关起的门掩去,下意识地心慌袭来,急着上前一步,却差点被那两扇重重闭阖的门撞到脸上去。
“这是怎么了?”
四合院里有其他的人家,大晚上的,何青梅关门的声音太大。
“刚刚好像有坏人跟着我,我有些害怕。”
慕以竹听到何青梅的声音如此道。
曾几何时,他在她口中心中,已经成了坏人,最坏的人,没有之一。
“嘛?大半夜的有人跟着你,我去看看,要是还在,非打断那人腿不可。”
絮絮叨叨的声音,大门打开,一个穿着花毛衣的中年妇女左右看了看:“没人呀,估计是走了。”
“这镇上总有些外来的二流子,总是想着作奸犯科,小何呀,你以后可得小心点儿。”
“年轻漂亮的姑娘,可是最容易招人惦记的了,你这天天晚上这么晚一个人往回走也不是个事儿,要大妈说呀,还是得找个男朋友,在旁边保护着,谁也不怕了。”
“大妈,劳您费心了,我真没有找男朋友的意思,自己一个人过,挺好的。”
“姑娘家家的,你才几岁,就想着一个人过,别是和那些赶流行的似的,学人家当什么丁,丁什么克一族,还丁,还克呢,这样的,到老也没个伴儿,以后看他们怎么办,后悔死了得,哎,小何,你进屋干嘛,大妈手里现在就有几个合适的小伙子,人不错,都有正经工作,对你有意思呀。”
“小何”
声音越来越低,终至无声,阴影处,慕以竹慢慢地露出了身子,影影绰绰的月色影印下,半张容颜陷在完全的黑暗中,另外半张,却是明灭中带着一股子诡异的气息。
慕以竹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不变,良久,张开紧握的拳头,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蔓延,男人的一双凤眸,里面尽是郁色。
慢慢的,慢慢地,男人的身子越来越往后退,直到退到墙边,他的身子,一直挺拔的,强硬地直立着的身子,像是被抽去了赖以支撑的那一根脊柱一般,软软地,坐到了地上。
“呵呵,咳,呵,咳咳咳咳。”
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又被寒风灌入口中,呛的不断地咳嗽,慕以竹伸手,望着左手无名指之上的一片空荡荡,没有了钻戒,没有了婚姻,没有了承诺,没有了她,原来,这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最残忍的惩罚,原来,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给予何青梅的幸福。
何其,可笑!
何青梅开了自己的屋子门,关紧,甚至是插上插梢,加上锁,她的手,一直在抖,好像从那一次捡拾起慕以竹扔在地上不要的那枚钻戒开始,她的手,便添了这么个毛病,心情一旦太过激动难堪痛苦,便会不稳,和得了帕金森综合征似的,好笑之极。
冷笑了一声,何青梅的背部倚靠在了门上,软软地滑落在了地上,沁凉的地板透过裤子传入了身体中,去年,她在痛苦绝望中,将锋利的刀子,坚定而缓慢地拉过自己整个手腕时,感受到的,似乎就是这样的沁凉。
那么冷,那么冷,冷的整颗心,都快要冻成了冰块,那么热,那么热,热的只要再加把力,那冰块凝结的心,便会整颗的碎裂,再也无法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形状。
“慕以竹”
淡色的唇,将这三个字,一字一顿,慢慢的,缓缓地,吐出。
“慕以竹”
女人的眼角有泪水滑落,眼底,却是快要灭顶的伤与,恨!
为什么,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为什么,要在我告诉自己快要忘了的时候,出来提醒我,你原来从来不曾消失,你原来,还隐藏在心底的一角,伺机而动,想着,什么时候,再出现,引诱着我,引诱着我的心魔,再次沉沦。
女人的五指,猛地攥紧,狠狠的,抓握着,仿佛那是属于那个不该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一般,恨之入骨。
“啊!”
一声压抑到了极致,却也恨到了极致的低喊,自淡色的唇间溢出,何青梅猛地将手中的包包,狠狠地摔落,手机,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