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神色一变。</p>
路迎酒说：“您讲。”</p>
陈正说：“青灯会已经决定，暂时罢免你首席的职务，直到对你的调查结束。”</p>
“嗯。”</p>
“你也知道，中南分会刚建立，那里大部分人都没什么经验。”</p>
“嗯。”</p>
“虽然调了挺多老手过去，但短时间，分会的压力还是很大，有个人带一带挺好的。”</p>
“嗯。”</p>
陈正深吸一口气：“小路，最近总会也没什么事。你过去带带人吧，多教教他们东西也好。”</p>
叶枫死死皱着眉。</p>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握紧了双拳。</p>
他知道，路迎酒的衣衫之下就有几道新伤。</p>
疤痕不深，但也分外刺眼——两年前，百鬼夜行，是路迎酒拼尽全力才将暴动的鬼怪们驱散。其中一道最狰狞的在肩胛上，带着阴气，皮开肉绽，养了快半年才好，那段时间叶枫天天帮他换药。</p>
除却这些，旧伤也有不少。人们的眼睛是雪亮的，路迎酒做出过什么、又付出了多少，都看在眼里，自然对他钦佩无比。也正是这个原因，没有人敢不服他这个首席。</p>
如今叶枫只觉得胸腔中，像是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p>
陈正怎么有脸说出这话？！</p>
他怎么有脸？！！</p>
他指甲都快抠破掌心，刚要开口，路迎酒却轻轻抬了抬手，拦了他一下。</p>
路迎酒语气还是很正常，问：“我要去多长时间？”</p>
陈正一愣，显然没想到他答应得那么爽快，说：“要看情况，先从半年开始吧。”</p>
路迎酒挑眉——他这么做时，眉梢带着冰冷的讥诮。</p>
好看，却又锋利。</p>
他说：“说是对我进行调查，实际上早就知道结果了吧，我没有违纪。罢免是因为，我得罪了上头太多人，出身背景也不合他们的心意。本来还需要我去驱鬼，现在百鬼夜行刚结束，数十年不会卷土重来，也就没有留我的必要了。如果我说，我不想去中南分会，您又该怎么办呢？”</p>
陈正脸色一变：“对你的调查还没……”</p>
“我知道。”路迎酒将茶水一饮而尽，“所以我直接卸任接受调查。”</p>
他站起身：“陈会长，您的茶艺确实进步了。”</p>
陈正看着路迎酒走向门口，背影挺直。</p>
到了门前，路迎酒回头。</p>
陈正认识他那么多年，看着少年的容貌一点点长开，从略微的青涩到如今，那眉目从来好看极了，宛若一弯朗朗月光。</p>
愧疚感不知为何，突然在此刻涌上陈正的心头。</p>
只见路迎酒说：“这么多年，承蒙关照——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是陈正，你是个傻逼。”</p>
陈正：“？？？”</p>
路迎酒勾了勾嘴角，把那青云领扣扯下来，随手一丢：“自己来捡吧。”</p>
领扣在地上滚了几圈。</p>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p>
……</p>
十天后。</p>
午后的阳光猛烈，透过摇曳的树叶照下，金灿灿的。</p>
搬家卡车往前，叶枫坐在后座，看了看身边的路迎酒。</p>
他刚刚又去了一趟青灯会，签署卸任的合约，签名的时候字体漂亮，手指修长，手背上是一条浅疤。</p>
这条疤痕是因为陈正留下的，以前路迎酒救过他。</p>
陈正没敢来见路迎酒，让他签字的是一个助理，桌上泡着一壶花茶。</p>
助理嗫嚅道：“那个……陈会长说，让你喝完这杯茶再走，这是今年的好茶。”</p>
“不用了。”路迎酒回答。</p>
和傻逼多喝一口茶，他都怕自己智商被感染。</p>
到了地方，卡车停下来。</p>
叶枫和工人一起从卡车上搬下几箱东西，说：“你这、你这搬家也太突然了。”</p>
“我买的地方在二楼。”路迎酒指了指，“就在这家足疗馆的上边。”</p>
“你怎么会在这里买房，那么偏僻。”叶枫用手背擦汗，“快点搬吧快点搬吧，快天黑了。”</p>
“好。”</p>
一路上，路迎酒的表现都很寻常。</p>
但是叶枫觉得路迎酒是有点沮丧的。</p>
——换了谁不是这样呢？更何况，路迎酒本来就心高气傲。</p>
要是搬了家换个地方，也是好事。这道上的消息传得快，没多久，其他人肯定都知道这事情了，少不了流言蜚语。他就怕路迎酒一蹶不振，一路上明着暗着劝了好久，让他别在意那帮人。</p>
路迎酒语气淡淡的，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p>
叶枫再劝，路迎酒就说：“没事，我真不在意，反正他们努力八辈子也赶不上我的水平。”他拍拍叶枫的肩，“对不起，不是针对你。”</p>
叶枫草了一声，往路迎酒胸口就锤了一拳，然后也不自觉地笑了。</p>
到了地方，叶枫和几个工人搬着东西，路迎酒拿钥匙开了二楼的门。</p>
第一批运过来的东西比较少，桌子椅子都只有一张，大多数是路迎酒的笔记，和各种驱鬼的用具。叶枫看到地上已经放着几个笔记本。墙上还有几幅小巧的装饰画，分别画着夕阳、秋叶与深海。</p>
叶枫说：“你什么时候买的这地方？”</p>
“三年前。”</p>
“三年前？”叶枫环顾一圈，“就这样一直空着啊？”</p>
“有时候会过来一下。”</p>
这里看上去确实是经常被打扫，采光好，落地窗很亮堂，光是看着就给人清爽开阔的感觉。搬完东西，他们简单打扫了一下，叶枫拖地，路迎酒探出身子擦窗，风鼓起了衣衫。</p>
等到全部弄完，已经是黄昏了。叶枫坐在椅子上，路迎酒坐在飘窗。</p>
叶枫又说：“这房子的户型还挺独特的，厨房呢？主卧呢？总不能都混在一起吧？”</p>
路迎酒喝着冰冻柠檬茶：“我好像没说过，这是我的新家。”</p>
“啊？”叶枫傻了，“不是你的新家，你搬东西干什么？”</p>
“做生意。”</p>
“做生意？学楼下那家足疗馆吗，你就是美女技师？”</p>
“如果性别不卡得那么死，也不是不行。”路迎酒说，“不过这里是驱鬼事务所。”</p>
“……”叶枫瞪大了眼睛，“这、这你要怎么开？青灯会一家独大，他们又看你不爽，要是刻意打压，你再厉害都发展不起来。而且光你一个人怎么做起来？你找的到其他驱鬼师吗，其他员工呢？工资你又要怎么解决？”</p>
“青灯会的底子有多雄厚，我是知道的。但谁都是一步步慢慢做起来的，”路迎酒说，“他们确实资源丰厚，驱鬼师也非常优秀，但没有我，他们也不会有今天的地位。我也不缺人脉，想找我的人多了去。”</p>
“要不然找其他的事务所待着？”</p>
“没兴趣。”</p>
叶枫犹豫道：“你真的……不是受到打击了吗？我觉得没必要自己白手起家……毕竟你有大把其他选择，干嘛要挑最难的。哪怕是等调查结束你再回去青灯会，不好么？”</p>
话刚说完，他自己也愣了愣。</p>
——他知道，现在的青灯会和以前已经不同了。</p>
陈正不是以前义薄云天的陈正，朋友也不是以前同生共死的朋友，这次路迎酒被调查、退会，竟然没有一人出言相劝。就好像那些并肩的岁月，从不曾存在过。</p>
果然，路迎酒晃了晃手中的柠檬茶，微微垂眸。</p>
这是这几天来，叶枫第一次看到他有类似低落的情绪。</p>
他心中一动，开口道：“哎你就当我没说……”</p>
话还没说完，风把窗帘吹起，满屋亮堂。</p>
几小时前这里还那么空旷，现在东西多了，立马热闹起来。</p>
路迎酒抬眼看他，笑了：“我只是想要重新开始。”</p>
果然，路迎酒还是路迎酒啊。叶枫心想，哪里用得着自己操心。</p>
手机响了，叶枫低头看了几眼，突然乐了：“哎！巧了！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p>
“什么？”路迎酒问。</p>
“会里的人说，陈正那个混蛋的茶叶柜着火了。”叶枫都笑出声了，“他那几饼藏了好久十几万的茶叶，全都没了。他跑过去救的时候，还摔了个骨折。哎哎哎我转给你看这视频，笑死我了。真是恶人有天收啊！”</p>
路迎酒点开视频，和叶枫说的一样，也不知道是哪个胆大的拍的，最后陈会长在地上疼得满脸是汗，连喊：“人呢！人都死去哪里了？！”。</p>
“你说是不是巧了！”叶枫还在乐。</p>
“……嗯。”路迎酒也不知道怎么，下意识摸了摸胸前的长命锁，“是挺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