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之间，扛着布袋的汉子，奔跑着的小孩，拄着拐杖的老人……形形色色的人们听着船员的安排，顺着一条黑线向上行走，像滚滚而淌的黑色溪水。</p>
离港口不远的一家酒馆里，苏明安看到了这么一幕。</p>
他正透过苏凛的眼睛，透过酒馆的窗户，看着这边的景象。</p>
“……苏凛，苏凛！”</p>
旁边传来喊声，便是一记有些豪放的肩拍。</p>
“——苏大工程师！回神了！”</p>
苏凛被猛地拍了一下，他转过头，看向与他同坐一张长桌的人们。</p>
这张桌子上，坐着许多看起来便身份不凡的人。有佩戴着金色徽章的制服魂猎、穿着金铠的骑士、身着丝绸长袍的贵族夫人……以及刚刚狠狠拍了他一下的，一身技术人员制服的光头大汉。</p>
见他转过头来，黑皮肤的光头大汉露出爽朗的笑容，一口白灿灿的牙近乎闪闪发亮。</p>
“苏大工程师，在看你的宝贝飞艇？”大汉看了眼窗外：“今天便是‘登船日’了，这可是我们的心血啊……”</p>
“天一亮人们便开始登船，晚上才启程，以后估计更是还要看它很久，苏大工程师，你可不能在仅剩的和我们相处的这点时间，厚此薄彼，就顾着盯着你的宝贝。”旁边一个扎着发辫的女人笑嘻嘻地开口。</p>
苏凛看着这些人，嘴角扬起。</p>
“是不该总是看它了。”他说。</p>
烤肉的香气漂浮而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味。</p>
苏明安透过苏凛的眼睛，这才发现——这正是谢路德曾经带自己去过的那家烤肉店。</p>
但他细看后，便发现这店面有些许不同，虽然位置一样，装修布置却略有不同，这家店显得要新很多，像是刚开的一般。而自己去过的那家很明显有着好几十年的历史。</p>
结合他之前听到的话来看。</p>
这是……飞艇升上云上城的那一天，也就是，普拉亚的六十多年前。</p>
周围的人们对着烤肉大快朵颐，苏凛面前的刀叉却一动不动。</p>
“……你们，真的不准备上船吗？”他问。</p>
听着他的话，原本在畅聊的人们放下了餐具。</p>
“我？我就不上去了吧，我在普拉亚上有老下有小的，王室规定了未满十二岁的孩子不给上去，我就在家里照顾小青吧，不然她没了娘，我妈也不会照顾人。”一个戴着牛角帽的男人灌了口酒说。</p>
“享乐的事给你们这些功臣就好，我只不过是出了点金银，没参与飞艇的制作，没什么贡献，就不占名额了。”贵妇盈盈一笑。</p>
“魂猎还需要我。”金星制服魂猎言简意赅。</p>
苏凛微微低头，似乎有些失落。</p>
“嘭！”</p>
一声巨响，苏凛的身子猛地一歪。</p>
一旁，光头大汉露出一排牙齿，笑声震雷一般，整间店里都能听见。</p>
也幸亏今天是‘登船日’，大家都去登船或告别了，倒是没什么别的客人。</p>
“苏凛啊，别管他们。”大汉咧开嘴：“这不是有你的副手，人称‘浪里将军’的我陪你吗？你到了上面，尽管使唤我，这可是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机会。”</p>
他举起酒杯，朝着苏凛一扬：“来！跟哥干了这一杯，以后还要多相处！”</p>
苏凛听着，笑了声：“葛里，你已经喝醉了吧。”</p>
“哪，哪有！”大汉涨得脸色通红，却还嘴犟：“就，就这点分量……”</p>
“得了吧。”旁边一身技术制服的黝黑女人开口：“你要是没喝醉，能不知道人家苏凛不能喝酒？你看你也是，登船当天喝醉，虽然有醒酒叶，但这也太不像话……”</p>
“咣当——”</p>
大汉放下酒杯。</p>
涨红着大脸，他的眼中流露出几分痛苦。</p>
“……喝醉了不就不难过了。”他说：“你们一个个的，临别辞行选酒馆……难道不就是为了灌醉自己吗？”</p>
原本就不太热烈的气氛，在他这句话中静了下来。</p>
临近黄昏时分的浓稠阳光洒入窗沿，清新的海风缓缓灌了进来。</p>
苏凛没说话，手搭在刀叉之上，表情很静。</p>
喧闹的人声，轮船的汽笛声，声声入耳，远处高耸的塔楼传来报时钟声，他忽地站起了身。</p>
“……会见面的。”他说。</p>
人们看向了他，抬着头，像下意识看着一位领袖。</p>
苏凛双手撑于桌面，注视着看着他的人们。</p>
“‘云上’号一切数据都被调试完毕，也已经做过初步测试，绝对能够平安到达天上那座城。相信我们……相信我们这一半上去的人们，能够获得云上城的认可，阻止这次可怕的灾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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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那时——我会将大家的亲人、朋友，都平平安安地带回来。无论他们是谁的孩子，谁的父亲，谁的妻子。</p>
“普拉亚的人们齐心协力渡过了这次灭世的灾难，我们的荣誉会永久地流传下去。</p>
“这不是生离死别，只是一次远行的饯别。</p>
“不用对未来失望，不用为离别沮丧，这不是结束，只是再见的开始。”</p>
他将手中未用过的刀叉还原，提起桌下的工具箱：</p>
“我该去做最后一次检查了。”</p>
他从旁边的座椅走出，朝人们挥手：</p>
“安娜，沃克尔，林玲，洛辰，雁子，黄煦，北条……</p>
“我记得你们每一个人的愿望，我会给你们带回你们想要的礼物。</p>
“请你们相信升上云中城的，那一半的人们——我们一定会再度相见。”他说。</p>
“……”贵妇微笑着，举起了酒杯：“苏凛，一路顺风。”</p>
她这话一出，立刻打破寂静。</p>
牛角帽男人举杯，哈哈大笑起来：</p>
“苏大工程师，我和小青的身家性命就靠你了！”他笑得极为爽朗。</p>
“就是！这算什么离别，一会不见而已，等风暴平息了，你们下来了，咱们还得在这喝酒……哦，苏凛除外，你该练练你的酒量了，喝酒就过敏，这什么毛病？”</p>
“苏凛！你小子，记得把云上城居民的样子画下来，我可要见识见识住在天上的是什么人物！”</p>
“苏工程师，麻烦多提携下葛里这家伙，他皮糙肉厚的，虽然耐打，但可别动真格的，他就是蠢了点，不会坏事……”</p>
“雁子，说我蠢什么，你讨打是不是——”</p>
一阵笑闹中，原先的郁气被一扫而空。</p>
苏凛举起了一旁的空酒杯，露出笑容。</p>
“为了普拉亚的明天。”他说。</p>
“——为了普拉亚的明天！”人们放声大笑。</p>
酒杯碰在一起，澄白的酒液飞起，人们的笑声混进了喧嚣的海风中。</p>
苏凛象征性地举了举手里的空酒杯，而后在人们大声的告别声中，一步走入黄昏的金色。</p>
背对着朝夕相处的伙伴和同事，他走向了飞艇的方向，再未回头。</p>
涛声如鼓，笛声如雷。</p>
夕阳洒在他的身上，他的肩头如同火焰一般红。</p>
……</p>
看着这一幕的苏明安有些意外。</p>
似乎，六十年前的苏凛，精神状态完全没有之后的苏凛那么有病。</p>
……现在的他，简直是一个标准的英雄人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