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除了这边建筑,便是连续的石林沙地,好在半山腰上尚余一个破败的海神庙,时至半夜,也只能在此地将就一宿。
幸亏寒明允和楚楚,都是属于狡兔三窟的人物,虽是弃船,随身都携带了足够三日的干粮与水囊,决不至于捱饿。寒明允眼睛不好,楚楚自然不会让他做事,先在空地里铺开一块油布,让他抱了寒琼坐了,自己自去外间砍些蓑草,密密铺到地上,扎成一个临时的地铺。
谁知道这活儿看着容易,做起来却绝不简单。不过几下,楚楚手上已被锋利的蓑草沿拉开了数道口子,顺带着连手上的毛都被连根拔起不少,血水淋漓,惨不忍睹。她生怕被寒明允看低自己娇生惯养,自是一声都不出,更知道此人蓄意要跟她划开界限,手上再痛,还是手脚不停,好容易勉强扎完一个,来不及抹把汗,便又向外走,准备弄第二个。就在这时,突听身后寒明允淡淡道:“等你弄完,天都要亮了,就这样罢。我和小琼用不了许多地方,这边给我,那边给你。”挨到了草堆旁,摸索着去把那油布盖到上面。
楚楚又困又累,心里早就叫苦不迭,自是巴不得他如此,帮他把油布铺妥当了。看他挪了又挪,竟极准确地将寒琼小小的身子放在中心,自己合衣在旁躺了下来。楚楚草草收拾了手上伤口,看他再无声息,也就大大方方在另一面睡了下来,临睡前还不忘将寒琼摸了又摸,但觉肌肤上虽然微凉,却尚有余温,脉搏虽然微弱,却也有力,却不知什么缘故,始终未醒,真叫她百思不得其解。开始还听得不远处不知什么鸟儿的咕咕声,后来睡意袭来,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虽然楚楚一再叮嘱自己要警醒些,晚上还得往中间火堆里添火,但她从来嗜睡,一粘到铺上,就人事不省,等到朦朦胧胧睁开眼睛,早已经东方大白。再一看,她几乎把寒琼搂在怀里,身子却紧贴了寒明允不放,几乎把他撵得挂在了边缘上,这样还没掉下去可真是运气。好在他睡得还沉,可以容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再慢慢挪回中间。中间那堆火一直没熄,倒叫她好生惭愧,定了定神,记得昨日看到旁边有条山涧,解了斗篷,自去梳洗。
还没走到水边,已撞上了一个来取水的当地人。那人骇呼一声:“妖怪!”连水桶也不要了,撒开脚丫,没命地往山下逃去。楚楚乐得拣个便宜,刚用水瓢打了水喝了,往水中一看,还是心里一颤,再这么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自己如今长了个不伦不类的白猿脑袋,不当场昏过去已经是极大的镇定功夫了。
好在她的人生从来变数太多,此遭虽然惊人,她也能权当体验了把聊斋志异,等到洗完脸,担了水回来,她已经自我安慰完毕,颇有美猴王的感觉了,看山脚下围了一堆人,正对她指指点点,她不过张牙呲嘴,顷刻便跑得一个都不剩。看来等他们下山,这消息定是传开了。
这崔弼留他们住下,自然不可能是菩萨心肠。但经这么一闹,恐怕山下不要说客栈住不进,只怕再无人肯租给他们房子住。她正寻思着怎么去劝说寒明允委曲求全,回去看他却已经起来了,正抱了寒琼出神,刚硬的棱角在晨光下看上去柔和了很多,连唇边的笑涡都隐约可见。但只一眼,她便明白,这不是一个可以说服的人。
她笑嘻嘻迎上去招呼他梳洗,他亦不拘束,就着她把面洗了,用枝条漱了口,方道:“你是宁远的妻子,宁远奉我为兄,你便跟了他叫我一声大哥便了。孤男寡女在外,行走极是不便。当着人我们需掩饰行藏,到了自家,我唤你妹子,你也自在些。”
楚楚敬佩他端方,笑着应了。又听他道:“我们寒家人,从来子嗣单薄,到了我和小琼这代,能活下来的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已经十载有余。此番鬼蜮逃生,祸福难料,我若有什么不测,留下小琼孤独一生,极是可怜。这几日来,我观姑娘——虽然行事有些偏颇,但心地却是不错,若是小琼有这么个姐姐照看着,我去了九泉之下,倒也安心。”
楚楚暗自撇了数下嘴,心想你才偏颇呢,这几日却也摸清了此人的脾气,是只能顺毛捋的,万不能触他逆鳞,又听他说得伤感,不由宽慰他道:“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也知道没这么容易逃得出宫九的掌心,但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另有机缘,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