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老不尊(2 / 2)

偏生锦衣卫又不得乱走,进了宫,便得规矩呆着,应了那牛郎织女,天各一方之景,也真是造孽。

夏风习习吹过,梧桐树下萤光飘飞,直看得云起心旷神怡:

“今年七夕过得舒坦,也不下雨。有啥果子吃的来点?乐啥,对打油诗呢你们?”

荣庆笑着挽了袖子,于屋檐下翻拣,埋头道;“今儿有人封了好礼进宫,只备下两份,一份呈皇上,一份便送咱这大院里来了……”

云起笑道:“我没听错罢,谁家公子爷这么大派头?”

荣庆拾掇半晌,端了个玉碗过来,放在云起手旁茶几上。碗内盛了半碗冰,冰上堆满晶莹果肉。

云起惊道:“荔枝?!”

荣庆道:“你那王爷姐夫,傍晚着人送了二十筐,我见你与老跋没回,便自做主,分与弟兄们先吃了,只留得两筐。”

云起唏嘘道:“吃就是,都托我的口福啊,惦记着。”

众侍卫哄笑道:“那是自然。”

云起馋虫起了,也不顾洗手,便去抓了来吃,拓跋锋抽了抽鼻子,醒了。

拓跋锋迷迷糊糊道:“也给师兄吃点,什么果子?”

“狗鼻子咋这般灵呢?”云起笑道,随手喂了几颗给拓跋锋,又吩咐道:“荣庆,你现封一筐,外面寻个小太监,捧了给皇孙送去。”

荣庆道:“仁德殿遣人来寻你一晚上了,三番五次打听着,你约了皇孙不曾?”

云起答道:“没约,那待会有人来了,再顺路捎去就是。来来!都凑过来,一同乐呵。”

侍卫们笑着搬了竹椅,围到一处,众人或吃水果,或饮清茶,闲聊数句,荣庆攀了枝木芙蓉,道:“传花玩,到谁手里,须得应个景,说说那小时候青梅竹马的事,成不?”

侍卫们纷纷叫好,便设了闹席,拍起竹几,花在少年郎手中传来传去。

停在手中时,那得了花的侍卫,便饶有趣味讲述起少年情事,时而引得众人轰笑,喝彩,时而博得几声唏嘘。

锦衣卫选的俱是官家少爷、将门子弟;十三岁入蒋瓛麾下,习武四至五年。

当朝十三少年大有谈婚论嫁之辈,对情之一道,亦是早窥。谈来谈去,无非是哪家的小姐知书识礼,善吟诗作对,通古博今之事。

又有人言女子无才便是德,女红刺绣之巧方是正经,于是被五六人运足内力,纸扇拍来拍去,成一滚球。

少顷那花传到云起手中,声便停了。

云起道:“我自小便是孤儿,送进宫里来呆着,哪有甚青梅竹马……莫趁机作弄老子,换人换人!”

众人大声喧哗不依,又有人道:“老跋呢?你二人坐在一处,让他说让他说。”

拓跋锋醉醺醺道:“嗯……竹马成双。”

云起挥扇赶人道:“没醒酒呢,休要听他胡诌。”

众侍卫笑个不停,云起想了想,莞尔道:“青梅没有,竹马倒是天天混骑,可惜俱是兄弟情分,不应景儿。”

拓跋锋耳朵动了动,睁开醉得发红的双眼,道:“有啥情分都说说。那果子好吃,再给我吃个。”

云起喂了拓跋锋一颗荔枝,将微凉的手搭在其阵阵发热的耳上,道:“当年我与老跋在皇宫校场里习武,一小孩儿成日便在场外呆呆望着,你们猜那是谁?”

众人问道;“谁?”

云起神神秘秘道:“那年我六岁,老跋九岁,小孩儿五岁。”

拓跋锋闭上双眼,极轻地叹了口气。

“老跋瞧着那小孩儿不顺眼,成日欺负他。”云起悠然道。

众人揶揄道:“老跋吃味呢。”

云起道:“尽瞎说,九岁懂甚吃味。”

张勤好奇道:“宫里小孩,能是谁?”

云起扇子一戳,笑道:“喏,来了。”

朱允炆头戴夜明珠冠,身穿淡紫锦服,手里提着个琉璃盏,盏内烛光忽闪,身后跟着个小太监,进了大院来,吁道:“云哥儿,可算等到你回来了。”

皇孙到锦衣卫院中来尚是头一遭,众侍卫慌忙起身见礼,各自回房换飞鱼服,云起却笑道:“不妨,大伙自寻方便就是,不须换衣服了。”又朝朱允炆道:“身上挂着个大秤砣,就不起来行礼了,料想皇孙也是不见怪的。”

朱允炆笑了起来,将琉璃盏交予贴身太监,吩咐其退了出去,一抖前襟在椅上坐下,满院锦衣卫告罪散去,纷纷上楼,扒在栏旁,好奇望向院中,不知皇孙前来作何事。

朱允炆展开折扇随手摇了摇,道:“云哥儿杖伤好点了么?”正说话间,却与枕在云起腿上的拓跋锋双眼对上,只觉那目光中有股野兽的暴戾之气,竟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拓跋锋闭上眼,漠然道;“皇孙费心,锋已治妥当了。”

云起道:“今夜出宫玩了?”说着端了瓷碗递过,道:“燕王送的荔枝,待会教人捧了你带回仁德殿吃去,这有冰镇的先用着…”

话未完,朱允炆却是小孩心性,欢呼一声道:“荔枝!”遂也不在意那吃剩的荔枝,接过来便朝嘴里送。

云起啼笑皆非,心想朱棣满皇宫只送了两处,也实在是给足了自己面子。

朱允炆边吃边道:“不让出宫,来此处也是瞒着太傅,正有话对你说,云哥儿。”

云起只笑不语,拓跋锋冷哼一声。

朱允炆未察觉,笑道:“记得前年七夕不?”

云起笑答道:“自然记得,你闷得无趣,要出宫玩,扮了个小太监,我肩膀抗着你,从御花园那处爬了出去……被宫门守卫追了半个南京……”

朱允炆目中颇有笑意,道:“你骑马带着我。”

云起道:“嗯,本忠狗骑术了得,把他们绕得晕了头,怎突然想起这事?”

朱允炆笑了笑,将那空瓷碗放到一旁,道:“忽然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了,还有六岁时,被七堂哥揍的一次呢?”

云起道:“哪叫被揍,明着是揍人。”

朱允炆笑得前仰后合,道:“你在御花园里给我掏了只蛐蛐,我拿着去寻七堂哥斗,七堂哥那人烂赌品,输了赖账,还把我的蛐蛐给踩死了。”

云起想了想,接口道:“你便与他打将起来,一人打不过,我应声来助拳,他扯上你,你又扯上我,他又唤了贴身的小厮们扯来扯去……越打越多,滚雪球般闹个没了,最后十来个人,俱被罚足一晌午的跪。还是我姐说的情,皇上才饶了。”

朱允炆会心一笑道:“正是。”

院内二楼高处,红栏后围了不少侍卫,三三两两倚栏交谈,却都是心不在焉,竖着耳朵听着院内云起与皇孙的八卦事。

朱允炆扫了一眼,亦有点尴尬,便收了折扇。

云起见其要走,便吩咐道:“荣庆!取荔枝来,送皇孙回去!”

朱允炆忙摆手道:“不劳烦大哥们了,交予门外那小太监,我自回去就是。”

云起答道:“成,秤砣还挂身上呢,不送你了,竹几上虫灯提一盏去,夜间挂帐子里看着玩罢。”

朱允炆去提那灯,转身时静了片刻,云起道:“我倒是忘了,你巴巴跑来,有啥乐事说与我听?”

朱允炆像是犹豫半晌,而后答道:“云哥儿,待我来日当了皇帝,定不会亏待于你。”

瞬间满院俱静,交头接耳的侍卫们噤声,屏息望向院中云起与朱允炆。

云起背上满是冷汗,低声道:“允炆……储君还未立,不管你听别人说了什么,此话切记不可乱说,你的情分,我心里念着就是。”

云起想了想,又道:“皇上是否立你为储,此事本无关你我之情,莫太在意旁的事。”

朱允炆笑着转身,手里提着萤火虫灯,道:“成,我知道了,你早点歇息。”

云起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待得朱允炆走后,拓跋锋方冷笑数声爬起,摇摇晃晃地一脚踹开门,扑回自己房内,侍卫皆散,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云起醒得早,推门出院那时,见院中站了一地人。

除六名值班侍卫外,四十二名锦衣卫竟是全数到场。

云起一头雾水道:“怎么着?要群殴不成?”

荣庆笑道:“打赏打赏!云哥儿!将你私房钱取来散予弟兄们罢,留着也无用了。”

荣庆抱拳,作揖,四十一名锦衣卫齐齐躬身。

荣庆道:“恭喜副使,今日早朝,皇上册立皇太孙为储君,诏告天下!”<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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