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亲王就此打住同文馆的话题,只管嘘寒问暖,传医唤药,皇帝的大师傅如果因为同文馆的事情,气死在自己家里,天下读书人的口水,只怕都能汇成鉴园中假山上源源流出的喷泉了。
虽然恭亲王送他登轿的礼节完美无暇,倭仁知道,他不能求得更多。
这道任命就好似鼻涕虫似的粘着他不放,又好似贴在他面子上的一块显眼膏药,难以去除。
以至于他在南书房给皇帝讲书时,想想自己一心为皇上为朝廷,竟然落得个如此尴尬的境地,一时间忍不住涕泪滂沱。
年轻的皇帝被惊呆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倭仁大师傅如此失态,也没有见过一个留银白色长须的先生哭时,泪水竟然不从脸颊滑落,而是一直滴到长须的末端,就好象另一位师傅翁同和讲过的李白诗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皇帝当然知道师傅为何事落泪,晚膳时就把这件事情讲给太后听,同时替师傅求情,请求免去师傅同文馆馆长的任命。
“咳,这些人,说起来天花乱坠,要做事情了,就推三阻四,朝廷还能指望些什么人?”武则天说。
“倭师傅原本不认得会天文算学的人。”皇帝替师傅辩解道。
“你瞧瞧,你瞧瞧,身为皇帝的师傅,不知道的事情也乱说,怎么能教皇帝立言立行?这件事情不能就此了了,要让他多检讨自己几天。”太后恼了。
皇帝听听太后的口气有些松动了,只等过得几天,自己只说师傅已经检讨得差不多了,太后说不定就能收回成命。原来不知道的事情不能乱说,那么马尾的工匠们,到底能给自己造出条什么样的船来呢?得赶快去问问郭嵩焘。
倭仁,这个听名字让人联想到日本人,实际上是个蒙古人的汉学儒臣,却已经等不及了,过了三天,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故意,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股骨骨折,即时就请了假在家养病。
皇帝既欢喜又扫兴,扫兴的是自己本来已经几乎求准了太后要免去师傅的任命,如今没有办法在师傅面前显显能耐;欢喜的是师傅要养病几个月,自己又能乐得轻松了。
对倭仁的任命当然自此不了了之。新的谕旨说:皇帝的大师傅倭仁不慎坠马,在家养病,无法出任同文馆馆长,所以免去倭仁同文馆馆长的任命;另行委任武英殿大学士曾国藩为同文馆馆长,务必用心筹办,不得推辞。
这让朝野一片哗然,朝廷办同文馆,连续任命两位大儒去负责。其中一位刚刚被迫坠马,难道要逼宿儒们一个个都摔死么?何况还要求“不得推辞”。
京城里的翰林,曾国藩的前辈后辈,凡是自以为研究正统“国学”的,莫不力劝曾国藩辞任馆长之职。因为洋枪洋炮虽然重要,但岂能和国之根本的正统儒学相提并论?让本朝的学问文章领袖去兼而教习洋人的奇淫技巧,太后简直在和朝臣们开玩笑。
曾国藩也以为自己既不懂算术天文,也不能造枪造炮,无法胜任同文馆馆长;但委任的谕旨已经说了“不得推辞”,却又如何?
既然已经如此,那就不得不勉为其难,第二天就入朝去谢恩。
曾国藩道:“太后的隆恩,臣粉身碎骨无以为报。只是臣已老朽,难于掌事,只怕有负太后重托。”
武则天道:“同文馆的设立也是你参与倡立的,怎么不能做同文馆馆长?我知道外面说闲话的人多,你不必去听。只是你无须事必躬亲,找到合适的人来替你办事就是了。”
曾国藩道:“这,臣不办同文馆的事,却领馆长的俸禄,岂不对不起朝廷?”
“待你找到得力些的人,如果能胜任馆长之职,我自然擢升他;到那时就得你做同文馆的名誉馆长。”武则天道。
这么说来,太后之所以一定要他这把老骨头来做同文馆馆长,就好象要拣块大些的石头放在同文馆的房顶上充做镇妖石。<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