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
她开始干呕。
她是否也终于想了起来,这二十天她到底是一直在和谁说话?
为什么母亲要将空调温度调那么低又不开灯?为什么母亲始终不与她说话?为什么邻居家说她家里有异味?
她是否终于想了起来,她这二十天是如何亲眼见证着自己母亲尸体的变化,却又“视若无睹”,完成了一场精妙绝伦的自欺欺人——就如同当年舍弃了痛苦回忆的自己,似乎只要不去想,就不存在。
但回忆的抹去并不代表着事实的抹去,不以人类意志而动摇,这就是“时间法则”的强大。
“可我还是不明白——”许愿抬起惨白如雪的脸,“老大分明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了。”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又产生了逃避的心态。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你的母亲,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叶洛的话一字字落入许愿耳中,渐渐将那遥远的记忆勾了出来。她瞳孔颤抖着,慢慢想起来了——
数年前,她早已经脱离了原生家庭,离开了她的母亲,两人根本没有半点联系。直到一个偶然的契机,她得知那个女人得了重病。这个消息如同一把利刃,轻而易举地割开了许愿封盖在记忆上的保护层。
出于某个她自己也不明白的原因,她主动前往了医院。本来只想偷偷看一眼那个女人,却从医生口中得知,女人恐怕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那一刻,许愿费尽心机想要抹去的过去再次在脑海中炸开——痛苦、绝望、悲伤、愤怒,种种负面情绪混杂在记忆潮水中,冲刷她的意志。
在那一刻,许愿明白了,诱使她前来医院、唤醒她深处记忆的情绪绝对不是什么血浓于水的爱意,而是深入骨髓的恨意!
盯着病床上安然入睡的女人,许愿的双瞳渐渐变得猩红,染上重重阴霾。
凭什么?
凭什么你对我做了这么残忍的事情,却可以这么舒服地躺在这里,一言不发地就这么死去?
凭什么?
神明是否也太照顾你了?犯了错却可以不用道歉,这世界怎么会有这么轻松的事情?
母亲的死去并不能抹去童年的痛苦记忆,反而加深了那来自于原生家庭的阴霾,让自以为已经彻底抛弃过去的许愿,再一次想起了自己的过去,想起了自己真正的名字。
痛苦再次涌上心头,但是已经舍弃过一次痛苦过去的她,已经没有办法舍弃第二次了。
于是,这一次,她幻想出了“陆明”,一个理想中的自己——坚强勇敢、无论面对何种恐怖和痛苦,都不会心生绝望,永远阳光,永远无畏。这是她的第二次自救。
“但这世间哪里会存在这样的人?永远阳光开朗,永远积极无畏。”叶洛叹气道。
“当然不存在。”陆明冷冷道,“绝对的光芒往往意味着背面隐藏着绝对的黑暗。许愿你的痛苦并没有消失,而是转移到了我的身上,甚至于连心愿在花鸟市场中所遭遇的痛苦,也一部分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叶洛顿时侧目。他此刻才明白,心愿是靠什么在花鸟市场中坚持下来的,而又为什么心愿会对陆明产生好感。
在这一场人格分裂中,无论是心愿还是陆明都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和痛苦,除了许愿。
“我虽然是你理想中的人格,但实际上你并不想成为我这样的人。”陆明看着许愿,淡淡道:“你只想成为许愿——一个遗忘了过去痛苦,同时又避开了未来痛苦,逃避了所有痛苦的人。”
许愿头晕目眩地听着,双手攥紧了自己胸前的衣服。
她已经什么也吐不出来了,但是却觉得腹部满是胀意,似乎堆满了黑色的淤泥和腐臭的沼气——那是强烈的厌恶情绪,对自我的厌恶。
“仅仅只是对自我的厌恶吗?对灰鲲的厌恶,对南城的厌恶,对这一切的厌恶。干脆——所有一切都毁灭掉吧。”陆明冷笑着,“这就是你内心的真实想法——只是你刻意遗忘,传递到了我的身上。而我作为你的幻想产物,只能忠诚地执行你的命令——让你杀死你自己,让灰鲲降临,让世界毁灭。”
许愿痛苦道:“这些就是我的想法吗?”
陆明道:“这些就是。”
“所以说——其实我才是这场事件的主持人吗?”她看向陆明,又看向叶洛。
叶洛沉默着,陆明却立刻回答道:
“就是你。”
得到了肯定答案的许愿只觉得仿佛被人重重一锤,眼前虚影重重,她的意识已经在无限下坠,但是她的耳中依旧在响起声音。那是陆明的声音,毫不留情地钻进她的耳中——
“二十年前逃避,六年前逃避,这一次你又想要逃避吗?”
“我——我该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许愿终于哭了出来。
“该做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做错了事情,应该道歉——这不是你对你母亲说的话吗?那你呢?你杀了人了,应该做什么?你还能做什么?你现在还拥有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拥有什么?”
许愿的双瞳在周围茫然掠过,落在洋娃娃上,落在金鱼上,落在叶洛和陆明的脸上,最后落在床上的一把水果刀上——
刚才她就是用这把刀杀死了心愿,杀死了过去的自己。
许愿忽然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她惨笑一声。
拿起刀,对准自己的心脏,猛地刺了下去。
鲜血四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