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差老树,秋水高阳。</p>
汉南。岳州贡院的大院之内,一棵百年老槐正于微风中舒展着枝桠。但凡有些年头的老树,大都会被附会上一些传说,这棵老槐更不例外。百年的枝干上头,打着无数的红色绳结和黄色的符箓,左近三尺之地还摆放着一尊古朴的鼎炉。</p>
此刻鼎炉跟前面对着槐树站着一人,身穿二品大员服色,挺身肃立,双手合在胸前,手中拢着九柱大红线香,正在朝着那株老槐躬身礼拜。此人身高五尺有余,一对浓眉斜飞入鬓,面容清癯,柔中带刚,颌下三绺长髯随风轻摆,正是此次汉南省乡试的主官——汉南布政使林大人。</p>
乡试是天下读书人的盛事,读书人以孔圣人为尊,盛事之前必然参拜——文拜孔圣,武拜关圣么!但同时也得拜拜别的,什么社工土地,山精槐柳……不是一个地方这样,从南到北,莫不如是。传说中百年老槐都有灵性,贡院之内这株也是如此,汉南的读书人都知道,岳州贡院之内有文昌槐,上应天星,下佑士子,每逢大考必然焚香叩拜。不但岳州贡院如此,京师贡院之内,也有一株五百多年的文昌槐,更是为天下士子称道。</p>
林武拜过之后,将手中红香分为三束,按天地人之序插在了香鼎之内。林武转身退后,与身后诸位同僚再次拜毕,岳州贡院的乡试便正式开始了。</p>
身为主官,这个时候便轻松些了,其余的事情都有属官在打理,如果没有营私舞弊的,便只有在收卷的时候要特别提调一下,其他时间都是监察督管之责。贡院内门两侧的厢房之内早就准备好了凉茶和檀香软扇,诸事已毕,林武和几位同考大人便进了厢房内歇息。</p>
窗外蝉鸣阵阵,偶有微风。林武这些天忙得有些疲累,脸上时见倦容,偶尔一抬头,额头上抬头纹便显露出来……端起茶碗喝了口凉茶,听着窗外陆陆续续唱名受卷的声音,林武的心思不由自主地飞往了遥远的北方,在千里之外的京师,也许就在此刻,自己的儿子也和外面这些年轻人一样,蹲在窄小的号房里奋笔疾书吧……</p>
唉!想起这个儿子,林武心中便很不是滋味。此子襁褓离家,幼年返回,直到现在长大成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家人分居两地。屈指算一算,和自己在一起的时间总共也没有多少……便是当初一家人在昌宁府团圆的那几年,这个儿子和自己单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自从被提拔到汉南布政使这个位置,转眼又是五年过去了,不知道这个表面和善骨子里倔强的儿子现在是何模样?这么多年里,身为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儿子却没有尽责,便是关乎前途命运的事情也大都是他自己决断,自己几乎没有帮上什么忙,这个父亲……到底当得合不合格呢?</p>
唉!林武再叹一声,胸中有千言万语,却都无法宣之于口,只能遥遥北望,将一份寄愿随风送出……</p>
京师,贡院。</p>
转眼间三天过去,乡试头场结束了。贡院之内,提调官和监官都开始忙活起来,九千多份试卷,要完全收得齐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负责此次乡试的主考官又是大学士李天常,同考有大学士于连和礼部侍郎郭承恩,此时三人也停止了休息,从屋子里出来,整理下官服,一脸肃容,等待属官前来禀报头场的情况。</p>
地字连,未己号之内,林南放下手中的石竹狼毫,使劲儿伸了个懒腰,抬头看看了猫洞一样的小天窗,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三天了,真难熬哇!足足花了两天时间用工笔小楷小心翼翼地写完了经史卷,林南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有点发僵。想想也是,一个大活人窝在一个小号子里足足三天,谁也受不了。有的身高长大的人连平躺都不能够,林南还好,虽然现在不算矮小,但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因此累了还能挤出点地方来平躺放松一下,饶是如此,现在也迫不及待地想出去透口气了……</p>
门口一阵锁钥响动,号房的门开了,唱名盖印之后,卷子被收走了,林南跟着后脚就出了号房。此时已经是申时了,日头偏西显得不那么刺眼,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别提有多爽快了。林南正活动着胳膊腿,忽然听见连门外面传来一阵呵斥之声。紧走几步探头朝外面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贡院之内,哪来的衙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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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个差役个个人高马大,如狼似虎一般押着两个人,林南偷眼打量,这两人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穿着一件水洗得有些发白的长衫,一双手指骨细长,显然是握惯了笔的手;另一个人穿戴明显是富家子弟,但看外表应该也是个书生——两个人都是赶考的士子。这下林南心中明白了,这是刑部的衙差提调作弊的士子回去过堂的。看看这两人,穷苦出身的书生为了一朝成名,不惜在考场重地以身犯险;家境富裕的士子为了做官也暗中使尽手段……林南冷眼看看,感觉又是好笑又是无奈……</p>
头场结束,按惯例赶考的士子有半天的休息时间,但是不可以出贡院大门,还是要在监管之内。但是可以通过一干差吏和外界互通消息,有门子的也可以托人带些换洗衣物和吃喝进来——当然,这种事情还是极少的。林南开始带的东西足够,何况便是托人带了信息,对大考本身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因此也就没有什么动作,只在院子里活动活动身体便完事。</p>
一夜无话,到了第四天早晨,第二场考试又开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