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错当细作俘虏的士卒说完,所有人都没有做声。</p>
张忠略微思忖了一下,刚要张口说话,忽然眼角瞥见了一旁的林南,见他沉闷不语,略有所思,不由得下意识地拿眼看了看他,意在询问:“乔兄弟……觉得如何?局势如此,你我却该作何打算?”自从襄阳城头血战之后,张忠对这个年轻人就分外留意,虽然彼此不同隶属,飞翎卫又是一个十分特殊的部门,但依然压不住张忠的那份赞赏之意。此时有了机会,不免有意试探于他。</p>
林南闻言也是一愣,随即淡然一笑:“此是军伍之事,在下何敢胡乱置喙,还请佥事大人下达军令便是。”</p>
张忠也是一笑:“我等只是奉命出来查探的斥候,但有军令,也不过是回转向后,回报军情罢了。眼下情报已得,趁此闲暇闲聊几句而已,但说无妨。”</p>
林南一抬头,见张忠目光灼灼,眼中似有别样意思,心中忽地一动。张忠话已至此,再要推脱不言,便是有些矫情了,于情是不给人面子,于理则说得上藐视上官。尽管林南以飞翎卫百户的特殊身份并不惧怕,但就眼前这件事来说,根本谈不到那么严重的地步。何况张忠的意思多半是以朋友的身份问个意见,牵扯不到其他。因此林南略微犹豫了一下,慢慢蹲下了身子,伸出个指头在半干的泥地上划了起来,一边划一边将方才那俘虏士卒所说的情形详详细细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p>
</p>
“目前的形势已经颇为明朗……开始时叛军势如破竹,其锋甚锐,然而兵锋虽健,却惜乎失于躁切,目光太浅,急于夺取襄阳城,以便连通东西两线,并且把守住江岸一线,想以长江天险来隔绝南北。这一步本来是对的,可是问题在于,吴淮联军名义上招兵买马,兵精粮足,实际上与朝廷相比,兵力数量仍旧紧缺。可惜,襄阳城城高墙厚,背山面水,不但消耗了叛军的兵力,也消耗掉了宝贵的时间。</p>
如果他们当时不打襄阳,而反攻其他州县,一边囤积粮草金银,一边利用水患之余殃和战乱的空挡,来大量吸纳流民百姓加入军伍,制造混乱,则此事还将大有可为,即便朝廷想要平叛,也要大费一番周折。嘿嘿,现在么……即便对方想到了这一点,也再也没有机会实施了。”</p>
张忠一边听着一边拿眼打量林南,心中不住地点头,他不得不承认,如果当初李显挟大胜之威放弃襄阳,转而向西进攻南岭卫,将东南的叛乱借助大水之患播洒到西部,进而将整个江南搅乱的话,那么形势的进展将可能便完全不是今天这个模样。这个主意有些臆想的成分,有些大胆,甚至有些忤逆……但从战略上来说,的确是想无人敢想,也是颇为可行的一条举措。</p>
“不错,现在又当如何?”</p>
“襄阳城一战,淮军损失近半,吴军李显也几乎成了孤家寡人。一战过后,叛军锐气已失,反观朝廷谋定后动,后发制人之势已成。洛城卫、济州卫由北而南,虎川卫、安陵左卫和安陵右卫由西向东,长江大营的水师则在偏西方两军中间的夹缝处,贴着双虎岭斜插,目的不明,但那里却是吴淮两军的分野之地,无论是六殿下局势占优还是九殿下战事吃紧,水师的兵马都可以随时应援。区别只在于是锦上添花还是雪中送炭罢了!</p>
而在此四面合围之时,襄阳城下的败军回援,却一定会遇到围堵,就算侥幸借大雨之势脱逃,此时也是军心士气最低迷的时候,这一去就绝对不可能再回头,因此……襄阳城,可保一时无虞。但是……”林南顿了一顿,抬眼看了看张忠,沉吟道:“如果换一个角度看,襄阳城无事固然可喜,但另外一个良机,若是此时放弃,却未免有些可惜……”</p>
啪!啪!啪!</p>
张忠轻轻拍了拍手掌:“果然胸有丘壑,假以时日,乔兄弟必非等闲之辈。”</p>
“在下年轻识浅,姑妄言之,倒当不得大人如此夸奖。”</p>
“哈哈!”张忠哈哈一笑,没有再在这话题上纠缠,却也没有再说话。方才林南一番分析固然说到了点子上,但话到结束却仍留了个尾巴。周围的士卒虽然不知道佥事大人为什么要和一个普通的士卒说话,但看眼下的情形,心中虽有猜疑却也有些明白了。只是此时心中又都有些疑惑,良机?到底指的是什么呢?</p>
唯有张忠,不闻不问,手中马鞭缓慢而有节奏地敲打着膝盖,目光灼灼,抬起头望向东方。略微犹豫了一会儿,张忠忽地眉毛一拧,高声下达了一个命令:全军向东,不回襄阳城,直奔鱼儿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