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三，己未</p>
金州湾，苏州城南两里处，一个月前竣工的苏州港，码头上吹来凛冽咸腥的海风，海面起起伏伏，整个世界好像都摇来晃去。</p>
灰蒙蒙的天空下，八艘海船停泊于码头岸边，船尾系着一条条小孩胳膊粗的绳子，桅杆上的各色旌旗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p>
越王赵偲在两个山海军水兵的搀扶下，踩着踏板，小心翼翼的往船上走。</p>
踏上福船甲板，凛冽的寒风刮着脸颊，让赵偲打了个冷颤，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裘袍，看着码头上排着队，依次踩着踏板登上甲板的女子，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了。</p>
国破家亡，自己被掳至北国，受尽磨难，流落北国大半年后，如今终于踏上返乡的海船，让赵偲心中不由的百感交集。</p>
祖宗保佑，我赵偲好歹能回到大宋的国土，不作那流落异乡的孤魂野鬼。</p>
“爹爹，我们何日可返故国？”赵偲的二女赵添香走过来，福了一礼，满怀希冀的问道。</p>
“二姐勿忧，爹爹已经问过了，有北风相送，只消一日便可抵达登州港。”赵偲捻着胡须，慈爱的笑道。</p>
两个女儿能跟着自己一同返回故国，不用继续在苦寒之地受苦，实乃一桩幸事。</p>
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儿孙和妻妾还陷于虏中，赵偲的眼光又黯淡了下来。</p>
“十一哥，你当年真是昏了头，听信谗言去勾结女真。”</p>
抬眼望向那座耸立在金州地峡的苏州城，赵偲又想起当年出使金国，达成海上之盟的使团就是在苏州一带登陆，内心深处对于赵佶的怨念愈加的深重。</p>
若非这位“青楼天子”为了达成收复燕云的梦想工程，建立不世之功，搞什么联金灭辽，自己和其他皇室宗亲，也不会落得国家破亡，流落异乡。</p>
当年章惇在向太后面前说的那句“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赵偲突然觉得真尼玛贴切。</p>
要是当年坐上龙椅的是自己，也不会搞的被抓了一户口。</p>
恍惚间，赵偲的又目光落到码头上的正在互相交谈的两道身影，深邃的眼睛微眯，嘴角绷起一抹不悦的弧度。</p>
上船前，赵偲对来码头的朱霖千恩万谢，许诺日后回京面圣，定要向官家言明救命之恩，封妻荫子云云，但是朱霖依旧反应冷淡，板着一张冰山脸，只是点头示意，就没有鸟他了。</p>
自己堂堂大宋的亲王，当今官家的叔父，你个海外归人仗着有几分武力，杀了些番狗，就敢拿捏起架子来了，如此怠慢本王。</p>
当真是粗鄙军汉人，跋扈武人，跟他那个善解人意，通情达理的哥哥真是差远了！</p>
若非碍于自己身处山海军的地盘，这两个姓朱的又对他有救命之恩，赵偲定要大声呵斥一番。</p>
与此同时，另一艘福船上，披着一身雪白貂裘的赵圆珠，正倚着船舷，痴痴朝码头上看去，目光迷离，眸色渐深。</p>
“十八姐，又在瞧你的如意郎君吧。“赵瑚儿迈着莲步，笑嘻嘻的来到她身边，指着码头捂嘴一笑，“此去经年，不知何日再见，怎的不敢上前拜谢一番。”</p>
“十三姐，你，你……”赵圆珠见赵瑚儿又在打趣自己，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一跺脚，一甩袖，气鼓鼓的朝船舱走去，周围的姐妹纷纷露出了然的坏笑。</p>
码头上，朱霖头戴乌纱幞头，身披白裘大氅，冷峻的面容配上挺拔的身形，如同一棵屹立在寒风中的松树。</p>
“孙平，在登州办完事，就尽早回来吧。”</p>
冷冽的声音在寒风中，让山海军水军指挥使孙平只觉得寒意彻骨，又叉手作揖，保证道，“副帅放心，末将定早日完成大帅吩咐的军务。”</p>
这次孙平带队前往登州，除了护送皇室宗亲的任务外，还有取走朱云当日索要的钱粮，采买物资，以及向刁知州送去朱云的亲笔信。</p>
若是登州有因战乱而流离至此的流民，也可以视情况招募些流民去辽南屯田开荒。</p>
“天已入冬，副帅还是好生歇息几日。”</p>
孙平见朱霖的脸色不太好，眉目间似有些疲乏之色，又苦口婆心的劝道。</p>
“这些日子您太过操劳，若大帅知……”</p>
“我自有分寸。”</p>
朱霖抬起手来，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却染着淡淡的热意。</p>
“唉”</p>
孙平在心中叹了口气，他对于这位副帅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早已有所耳闻。</p>
一个多月来，朱霖在山海军的大后方复州和苏州二地来回奔波，处理各种军政事务。</p>
苏复二州的人事任免，军队防卫部署，百姓的安置情况，屯堡的修建进程，核查口粮分发，火器作坊的组建，盘查府库，清查账本，丈量土地，平抑市面物价，惩治办事不利的胥吏……说句不客气的，这一个多月来，朱霖就没怎么放松过，几乎天天都在加班，每天最多睡上三四个时辰。</p>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山海军的地盘还处于草创阶段，各项建设刚刚起步，朱云要留在盖州脱不开身，后方的建设工作就只能暂时交由朱霖处理了。</p>
见皇室宗亲都已登船完毕，朱霖淡淡道，“时候不早了，出发吧。”</p>
“末将明白。”</p>
军令如山，孙平重重的点头，叉手作揖后便转身大步走过架在甲板和码头之间的跳板，踏上甲板。大手一挥。</p>
“出发！”</p>
“呜！！！”</p>
当孙平坐在的帅船升起帅旗后，嘹亮的海螺号声响彻海面，各船扬起风帆，收起船锚，缓缓驶离码头，借着凛冽的东北信风，卷着白色浪花，朝着与辽南隔海相望的登州驶去。</p>
沾染些许灰暗的海面上，海船在晦暗的天色下渐渐远去，逐渐消失在海天相接的地平线上。</p>
朱霖转过身望着不远处的苏州城，阵阵喧闹从城中传出，商贾叫卖，车夫催喊，行人私语，各种声音混杂交错，仿佛这座耸立在辽南之地最南端的城池，回到了大辽治下的热闹繁华。</p>
随着山海军结束北掠，将迁徙至辽南的百姓送往苏复二地安置，大量的人口涌入了苏州，海量物资也被山海军投放市面平抑物价，让清冷萧条的苏州重新焕发生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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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一处州城，为何要改名‘金州’？”</p>
朱云曾经想要给苏州改名，让朱霖很是不解。</p>
辰州改名为盖州倒也说得通，好歹隋代就有盖牟城，但是你要把苏州改为金州又是闹哪样？</p>
这地方又不产黄金，莫非是想哪来跟铁州，银州，铜州凑成“吉祥四宝”？</p>
吐槽归吐槽，咱还是得忙正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