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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二章 徐缓的逆转(1 / 2)

 「感觉如何?」

一个公事公办的冷淡男声响起。班修拉尔傻傻地老实回答:

「大概就像被女人甩了之后失意地大吵大闹暍到天亮,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感觉吧?」

「头痛、晕眩、呕吐感、丧失感,那还真难受啊。」

男子以朗读料理食材般的语气回答。班修拉尔强忍着将几句对男子的护骂吞回肚子里,露出逞强的假笑。

班修拉尔正在一间昏暗的房间里。被殴打的颈后阵阵抽痛,让他有种想吐的感觉。在剧场里失去意识后,记忆就暧昧不清,对方大概对自己下了药吧?

班修拉尔在梦和现实间徘徊时换了好几个地方,最后被带进这问杀风景的房间里。

「这种描述一点感情也没有嘛,你们真是缺乏想象力。」

班修拉尔尽可能以惹人厌的口吻说着,揉了揉朦胧的眼睛。光是要忍住疼痛与不快装出平静的样子就让他冷汗直冒,但他还没有打算丢脸地放声大哭。

不过,四周还真暗。室内的光源只有放在班修拉尔身旁的高脚烛台而已,微弱的光芒只能映出那些并排坐在他对面的男人脚边,那些人的脸庞完全隐没在黑暗中,看来是一场非正式侦讯。

共有五名男子在昏暗的房间里并肩而坐,看来都是军人。

他们以异常的手段将班修拉尔带来此处,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们清楚知道想象力该用在哪些地方,只是不想白费力气罢了。」

刚刚负责问话的冷淡男声回答。

班修拉尔谨慎地低语:

「对人类来说,舍不得出力可不是件好事。如果不拚命去想象、妄想,脑袋可是会腐朽的。法院的人就是平常所做的事太过单纯了。『法』是神赐予我们的东西,所以是绝对的,这想法的确是很好。不过修订法律、使用法律的都是人类,如果不让法去配合人的特性,在各方面都将无法发挥融通之便吧?」

「这番话说得还真突然啊。这就是光魔法教会的拿手好戏批判帝国法院吗?」

男子丝毫不感兴趣地回答。

在神圣帝国路斯掌管「法」的机关有两个;一是光魔法教会的法务部,另一个则是帝国政府的法院。两个组织各自拥有警察与审判庭的机能。光魔法教会法务部的管辖范围主要在地方上,促使「法」渗透到帝国以外的地区,同时进行监视与指导。帝国法院则掌管神圣帝国内的「法」,主要职责是指挥巡察厅的军人维持帝都治安、进行审判。

虽然两个组织的职权大致上有所区分,却经常产生冲突。

(最近光魔法教会与法院的关系似乎变得十分险恶。因为这个缘故,光魔法教会本部的机能一段时间还麻痹了。他们这一次的行动,也是与这方面有关的威吓行为吗?)

班修拉尔一边思考,一边以轻松的语气回答:

「就是这个,你们稍微想象一下嘛!为什么我要说一堆这么无聊的话?就是希望你们想象一下。各位是帝国神圣骑士团巡察厅的人吧?闯进包厢的人的确是巡察厅的军人,你们也不是蒙着脸的小混混。巡察厅上面还有法院在,而帝国政府则是你们的主人。你们应该不会认为,自己的主,会希望身为超级亲皇党的费尔帝拉*爵被冤罪逮捕,遭到侦讯吧?」

班修拉尔说完之后,室内进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一个稍微上了点年纪的男子,对愣住而无言的班修拉尔说道:

「『法』是绝对的,不能有例外。但是在现实上,『法』无法对你这种有地位、有钱的贵族山手。不管做什么都是走后门、走后门,这让我感到很愤慨。我们真正需要的东西是速度,如果不批藉由力量迅速执法,『法』与『秩序』就会远去。」

「哎呀这种观点可真是激进啊。」

班修拉尔的腹部深处倏地感到一阵寒意。他忘了药效造成的不快,无意识地用力交叠十指。这些人既然能将他的金钱、地位与派阀一笑置之,背后若不是有非常惊人的后盾,要不就是思想异常。不管是哪一种都极度危险。

坐在班修拉尔对面的男子们各自开口说话。

「很遗憾,你没有资格问问题。你非得回答我们的问题不可。」

「你必须回答问题。如果不回答,我们会问到你『想回答』为止。老实回答是为了你自己着想,这是忠告,我们想要的只有答案而已。」

「当然,我们也不认为你会喜欢这样的招待方式。容我向你赔罪吧,抱歉。不过你是个受欢迎的人,要静静地对谈只有这个方法而已。」

「我很受欢迎?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啊!如果这是真的,真希望你们能介绍一、两个我的热烈信徒给我认识认识。」

班修拉尔以开玩笑的口气说着,但那些人只是再度发出低沉的笑声。

「那么开始质问吧!基思朗班修拉尔,你长久以来都在追踪『白色诗人』。请把你对他所知的一切都告诉我们。」

「啊!?为什么偏偏是问那家伙的事!」

这个问题真的把班修拉尔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吃惊地瞪大双眼。

诗人的确是班修拉尔的宿敌,但除了他之外,其它人应该只把诗人当成一个美丽的旅行诗人看待才对。以前曾与班修拉尔同行的巡察厅军人兰格雷也没有特别注意过诗人。

那他们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当班修拉尔正在思索时,黑暗中传来男声:

「我应该说过,你没有资格发问。你『不想回答』吗?」

「啊!不不不,别这么心急嘛!我一点也没有袒护那家伙的意思,不管要我说什么都行喔!你们想问什么?他的身高体重吗?还是对食物或女人的偏好?」

「是他的一切。」

听到对方以沉静到近乎不祥的语气这么说,班修拉尔不禁皱起眉头,开始回答:

「他的出身不明。精通大陆共通语、西方古语、北方语、宫廷语、南方古语。没有名字,但有众多假名。性别是男性,身材削瘦、修长;头发是白色、眼睛是琥管色。体能不错,但视力应该极差,或是失明。这是从他总是手杖不离身,即使带着眼罩也毫不影响生活能力,眼球的动作不自然等特征做出的推测。他眼睛的主要用途是施放暗示魔法。除此之外,他还拥有异常的知识量与无法分辨年龄的美貌。漫游各地时总是引发类似诈欺的事件,数度以『白色诗人』、『预言师』的身分在帝国史上登场,被逮捕与判罪的次数难以估计,但每次都以某些号称,、奇迹』的魔法逃脱,一直重复至今。唉,他是个怪物吧?」

那些人很严肃地聆听着光魔法教会干部们总是一笑置之的说明。班修拉尔停顿了一会儿,立刻有新的问题抛来。

「有证据证明,那个诗人与过去出现的预言者是同一个人吗?」

「我就是证人。我在二十五年前第一次碰见他,那家伙的面貌可是和现在一模一样啊!」

班修拉尔说完后严肃地抿起嘴唇,回想起二十五年前的往事。

当时诗人突然造访了父亲原本一片和平的领地,在他来访后的一年之内,班修拉尔的三个哥哥就接连去世。那就是一切的开端。那些人又继续发问:

「原来如此。那么,那个诗人会受伤吗?」

「受伤?喔这么说来,他前阵子脚骨折了吧?真少见啊!大致上,他总会受到不合理的『奇迹』保护,毫发无伤。」

「当他受伤时,痊愈的速度会比普通人快吗?」

他们追究的地方还真奇怪。虽然班修拉尔觉得讶异,但他还是回答了。

「这个嘛,或许是吧?至少伤势不会恶化。」

「那你可曾想过,那个诗人或许是『不死者』呢?」

「啊?」

班修拉尔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那家伙刚刚说了什么?

他愕然地环顾那些人,但室内的气氛依然很紧绷。

班修拉尔带着混乱的情绪拉高嗓门大喊:

「别说傻话了!你们没见过不死者吧?那与人类完全不同,是神所创造的人偶。他们的肌肤像蜡一样光滑,无法沟通也不吃东西、会用吓死人的魔法,有些家伙还长着翅膀!诗人的确是全身雪白又漂亮,但他会开玩笑也会吃东西,而且还结交了同伴。那家伙可是人类!」

「原来如此?」

被讯问者不冷不热的催促着,班修拉尔感到怒火在心中沸腾。

(为什么我非得替那个诗人辩护,声明他是「人类」不可!?我受够了,开什么玩笑!说是这么说至少现在的诗人的确是个人类。他与不死者不同,完全不同!)

当班修拉尔正在犹豫该怎么继续说明时,昏暗房间的一角传来敲门声。坐在最旁边的男子站了起来,打开一条门缝与门外的男子低声交谈。

那人不久后走回室内,附在正中央的男子耳边说了几句话。他听完后缓缓点头,重新转向班修拉尔:

「看来你的朋友们已经发现你被捕的事,开始骚动起来了。你拥有很好的人脉,他们以了不起的速度动用了力量。值得赞赏。」

了不起!其它几名男子也低声说着,还有一人拍了几下手。

你们是在瞧不起我吗!班修拉尔勉强自己浮现笑容来代替怒吼。

「多谢称赞。这是说,我可以回去了吗?」

「你可以走了。和你谈话非常愉快。」

「这是我的荣幸。」

班修拉尔缓缓站了起来,就像对皇帝行礼般鞠了个躬。一名男子打开了房间一角的门,门后是一条走廊,虽然也很阴暗,但比这个房间亮多了。

定到门边时,班修拉尔回头朝室内瞥了一眼、露出微笑:

「啊,对了。最后可以请你们告诉我一件事吗?你们把修娜尔弄到哪里去了?」

他亲切的语气下潜藏着难以压抑的冰冷尖刺。

面对班修拉尔的问题,其中一名男子淡淡地回答:

「我们将你逮捕至此所用的罪名,就是杀害洁尔特莉多修娜尔。」

「这玩笑也开得太过火了。当时死在剧场里的不是修娜尔,是个陌生女人。而且就连血液都快凝固了,剧场的地毯上也没有溅到血迹。那具尸体是在外面杀死后再搬进来,好用来诬陷我的。」

此时班修拉尔脸上已不见笑容。当时他在剧场里看见的尸体,的确是身形与修娜尔相似的陌生人。真正的修娜尔就这样完全消失了。

「你很冷静呢。为了赞赏你的观察力与人脉,我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吧。在要求释放你的声音中,最强烈的是来自光魔法教会对光魔法教会而言,你似乎是个必须盯紧的人物。当然,对今后的我们来说也是如此如果你碰到什么问题,特别是关于找人方面的问题,那就到这里来吧,我们会欢迎你的。那么就此别过,亲爱的班修拉尔卿。」

男子如此宣告之后,班修拉尔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被带出房间。两名军人立刻二肘一后围住他,催促他往前走。班修拉尔暂时顺从了他们的意思。

他耳中深处还回响着男子在那昏暗房间里所说的话。

光魔法教会要求他们释放班修拉尔。从光魔法教会法务部与帝国法院的关系来看,这可说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不自然的地方在于速度。

能够对非正式的逮捕戏码这般迅速地提出释放要求,代表光魔法教会在暗中监视班修拉尔。

为什么他们会监视着在光魔法教会里应该不受重视的班修拉尔?

(好啦,事情变得很棘手了。到底谁才是我的同伴?谁又是我的敌人?帝国政府、法院、光魔法教会、巡察厅、皇帝陛下、总教主大人)

一一扳着手指计算的班修拉尔露出苦笑,每个人都很可疑,唯一可以信赖的部下修娜尔却消失了。看来,从今以后,他只能靠自己买下自己的性命了。

(修娜尔不知道怎么样了。她还好怎么可能呢。真是对不起她。)

一想到修娜尔,袭上心头的感觉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空虚。

那些军人隐瞒了修娜尔的安危,打算继续拿她当成与班修拉尔交易的筹码。话虽如此,他也完全没有证据可以保证修娜尔还平安无事。

在军人的带领下,班修拉尔最后来到一间灰色的大厅。

他看过这个天花板挑高的正方形大厅,这里是帝都第六层的巡察厅本部。在大门正面的高处,雕刻了巡察厅印在文件上的盾牌纹章。

由四角柱群撑起的大厅里虽有许多军人来来往往,但每一个人都极为沉默,在厅内回响的声音只有清脆的脚步声而已。

(这地方还是一样令人心情沉重啊。好了,接下来要到哪里去?)

班修拉尔在军人们的监视下被带到后门,他一脸厌烦地向外望去。

只要走下几阶石阶,就能到达帝都第六层的后街。四周过度密集地排满了巨大的建筑物,虽说是后街,但街道上来往的马车依然川流不息。位于帝都最上层的第六层虽然可以看到天空,但城镇上方的天色却像在反映班修拉尔今天的心情一样,是一片阴天。

他被军人们拖着往前走,搭上停在路边的马车。

「这次又要到哪里去?光魔法教会吗?」

反正一定是光魔法教会派人来接收他的吧?如此认定的班修拉尔以不悦的口吻质问,坐在马车内的人却淡淡回答:

「不管是哪里都可以,到班修拉尔大人想去的地方吧。」

「啊?你你该不会是耶利吧!?」

班修拉尔抬头看向坐在身旁的人,吃惊地采出身子。

坐在马车上的人,正是班修拉尔的心腹部下兼领地总管耶利赛拉。

耶利那双乍看之下有些心不在焉的青绿色眼眸瞥了班修拉尔一眼,同时朝驾驶座的正后方用力一踢,马车霎时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往前冲。

班修拉尔被突如其来的晃动震倒在座位上,他小心不咬到舌头地放声大喊:

「喂,耶利!我不在的时候,领地不是交给你看管了吗!为什么你会跑到这里来!」

「理由很简单。第一个理由是,明明已经入秋,班修拉尔大人却没有回到领地来。第二个理由是,有件事我希望能直接请示您的命令。第三个理由则是,我听到几个关于帝都,而且令人忧虑的传闻。」

即使在剧烈晃动的车内,耶利说起话来依然一如往常的平静。虽然他是个年过四十、中等身材的男子,但从那张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的恍神脸庞与眼神来看,完全无法判断他的年龄。他的五官本就生得端正,一头微卷的黑发与无懈可击的衣服及靴子也散发出高雅的气质,但那双宛如古沼般爱困的眼睛却支配了所有的印象。

已习惯耶利这种态度与容貌的班修拉尔拉高嗓门问道:

「给我简短地说明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班修拉尔大人的舅父,特洛伊拜斯公爵送来了邀请您一同叛变的文件。」

「什么?」

即使是班修拉尔也不禁惊愕地瞪大眼睛、凝视着自己忠诚的家臣。耶利转头望向马车后方的车窗,确认现在还没有被追上之后,进一步向主人说明:

「那份文件一一点明了对皇帝陛下及目前近臣们的不满,宣言应该趁皇帝陛下出征末归的此时,挺身匡正世风。」

「等等、等等!舅父大人的确文武全才,但他绝不是个动辄掀起争端的人。就算在这时候叛变也得不到任何东西啊!那份文件是真的吗?」

「我调查过了,那是伪造的赝品根据我的猜测,恐怕是皇帝陛下或他身边的人,想再度厘清现在贵族里的敌我分布吧?」

「立刻把那份文件送交皇帝陛下。我一点也没有要和陛下交手的意思。」

「遵命不过,或许已经太迟了。」

耶利以意有所指的语气说道,班修拉尔望着他的脸色霎时变得有些苍白。但耶利依旧似那张看不出意志的脸庞,心不在焉地眺望着半空中。

只有班修拉尔知道,他的脑海中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计算与心机,以及对主人的忠诚心。

耶利原本是班修拉尔的随从,然而在兄长们接连去世之后,实际上他就成为犹如哥哥般的存在。长大之后,耶利成为班修拉尔的心腹部下,代替平常离开领地四处奔走的他,总管领地里的一切事务。

班修拉尔将目光从他脸上栘开,瞪着马车的车厢壁说道:

「这表示皇帝陛下或是他身边的人,当真打算击溃我吗?」

「他们想毁掉班修拉尔大人或者,是所有贵族也不一定?无论如何,我的工作就是守护班修拉尔大人,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接下来,我们要往哪里去呢?」

他不经意地问着,让班修拉尔脸上露出嘴角抽搐的笑容。

现在,自己剩下的选择其实不多了。如果担心自己被皇帝与他的亲信们盯上,总之只能逃得越远越好。如果担心领地与留在那里的母亲,就应该回去计划对策。他能选择的应该只有这两条路,班修拉尔明知如此却犹豫不决。

在摇晃的马车里,置身于走投无路的状况中,即使如此,仍有一张脸庞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是张美丽的女性脸庞。要是自己不去找,彷佛就会消失得不知所踪的女性脸庞。

班修拉尔缓缓抚着下巴说道:

「偶尔也到别墅去一趟吧。」

听到他的话,耶利非常淡然地点了点头。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这样我无法接受。就算回到领地也只会更加搞不清楚状况吧?如果要以我的方式行动,总之就要先尽量在帝都站稳脚步、取得有力的底脾,那才是最好的方法。还有,如果要在帝都躲避政府与光魔法教会等人的耳目,下层会是最佳地点。正巧对下层很熟悉的耶利跟我会合了,那就先潜伏在下层寻找他们吧!)

有两个对班修拉尔而言很重要的人物在他眼前消失了。

决定寻找诗人与修娜尔之后,班修拉尔撇开头、瞪着不同的方向。

为了寻找空,首先得找出班修拉尔。

虽然决定了方向是很好,但帝都是很大的。

黎明时分的下层,米莉安坐在秘密基地的屋顶上。

这栋小木屋的屋顶是平坦的,木板搭成的屋顶上处处可见以涂过油的布修缮过的痕迹。在帝都里虽然不会下雨,但埋在各处的自来水管却会漏水滴落下来。

(这里真的好大,有好多人。除了人以外的东西,似乎都失去了光采。)

她抱着膝盖眺望下层的城镇。总是一片昏暗的城镇里零星散布着点点灯火,映照着木造的高台、塞满缝隙的简陋住家与细长巷弄。下层的建筑比上层更加密集,许多小住家挤在一起,总是充满了人类的气息。

米莉安试着将视野转换。

身为觉醒为魔导师的米莉安,当她想看的时候就能看见世界的构成要素。让我看看吧!当少女轻声请求,她的视野就从角落开始卷起化为极彩的粒子漩涡。

(好漂亮。可是人的声音太多了点。)

绚丽缤纷的粒子盘旋成几个漩涡,彼此互相碰撞后弹开,不时发出美妙的和声。那类似冰凉址声的音色,象征人们激动的感情。

(班修拉尔就在这些粒子里面吗?开朗、空虚,有一点像卡那齐不断追寻着已经丧失的某种事物。)

米莉安试着寻找班修拉尔,她一边回想他的事情一边释放意识。

她释放自我,就像在水面扩散的涟漪般,与各形各色的人事物彼此回响,展开意识。她突然觉得背后彷佛传来一阵笑声。

(是谁?)

米莉安赫然回头,但开启魔导师视野的她,只看到鲜艳夺目的极彩粒子在眼前扩散开来。世界一如往常地美丽。

(德库丝塔?是你吗?)

米莉安探寻般唤出一个名字。德库丝塔,那是潜藏于她手环上魔法石里的少女之名。将半分意识托付于魔法石中,藉此守护着米莉安的德库丝塔,大概是她的亲人吧?

有一会儿,米莉安集中意识等待着回答,但世界只是发出沙沙的呢喃声。

当米莉安失望地垂下肩膀时,她所在的屋顶下方响起一阵咳嗽声。

一定是卡那齐在咳嗽。

米莉安慌忙将视野恢复原状,抓住屋檐纵身跃向空中。她轻巧地飞越窗户回到秘密基地,悄声在室内着地。

「卡那齐?」

她在昏暗的室内竖起耳朵,试着小声呼唤他的名字。但无人回答。

外面的微弱灯光透过米莉安眺进来的窗户隐约渗入室内,蒙胧地映照出铺在地上的棉被与躺在上面的卡那齐。因为说要趁着晚上到镇上逛逛的琉琉一直没回来,现在睡在二楼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睡得很好。好像没有吐血可是,为什么呢?总觉得情况不太好。)

少女低头望着卡那齐陷入沉睡的坚毅侧睑,一种不好的预感令她皱起眉头。当她为了看得更清楚而弯下腰时,卡那齐睁开了眼睛。

「啊对不起,我吵醒你了?」

米莉安慌忙低语。另一方面,卡那齐却露出不像他会有的表情,爱困地眨着眼。他茫然仰望米莉安的眼神里没有平常的锐利与阴郁,看起来不可思议地像个少年。

(咦,卡那齐睡昏头了吗?好厉害,我第一次看到耶!)

平常的他总是将神经绷得很紧,清醒时也很突然。这种难得的状况令米莉安觉得很感动,不禁在卡那齐身旁跪下来,低头仔绌地看着他的脸。

当米莉安忘了心中的不安、认真地观察卡那齐时,这番难得的状况开始越演越烈。卡那齐微微露出苦笑,神情恍惚地泛起彷佛回忆着什么的微笑,将手伸向米莉安的脸庞。

他的手指碰到少女的脸庞,接着非常自然地用手掌包覆她的脸颊,轻轻抚摸了一、两下。

(啊)

霎时,被他抚摸过的地方彷佛麻痹了,使米莉安反射性地抽身退后。

她无法呼吸地缩成一团,双手用力握紧成拳。在她什么也说不出口的僵在原地时,卡那齐已经放下温柔的手指,再度闭上了双眼。

只剩下米莉安一个人被留在昏暗之中。她喘不过气,麻痹的脸颊发烫得无法掩饰,就连全身的血液温度也跟着上升了。

(怎怎么回事?为什么?是因为卡那齐很久没摸我的关系吗?可是,之前不会这样啊为什么?)

米莉安脑袋里的疑问空转个不停,脸红得想藏也藏不住。

她觉得再也无法忍耐了,想要马上把卡那齐摇醒,让他说明此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状况。可是这样做会给他添麻烦,卡那齐又难得睡得那么熟,况且她也没自信能够好好说清楚自己的心情。最重要的是,现在的米莉安还是满脸通红。说真的,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她头疼不已地看着睡梦中的卡那齐,目光停留在他毫无防备的脖子上。

若是现在,我可以轻易割开他的咽喉杀了他。

米莉安的脑中不知为何浮现这样的念头。恐惧突然令她浑身发冷,猛然站了起来。她冲向靠在房间角落的梯子,半爬半坠落地跳到一楼。

(我好奇怪。我得定远一点,要是不走远一点,要是不离开卡那齐啊,但是不行。要离开这里就得使用隐身的魔法,可是又不能在这种心脏怦怦跳的状态下使用魔法怎么办?)

米莉安在泥土地的狭窄房间里慌乱地走来走去,最后背靠着房间一角停下脚步。背后潮湿冰冷的墙壁让她稍微安心了些,蹲下身来缩成一团。

(我在做什么啊!)

抱着既像悲伤,又像空虚,也像痛苦的心情,少女聆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为什么心会跳得那么快?卡那齐明明只是睡昏头、变得稍微温柔一点,一时兴起轻抚了她而已。

她想要更多的轻抚,也想更进一步地触摸他。可是,那么做太可怕了。

现在的心情实在太复杂,让米莉安一点头绪也没有。

(像这种时候如果和空商量,他会怎么说呢?)

一想到空,她就回忆起他沁凉如水的嗓音。

你会害怕,是因为你转头不去面对某样事物,不去接纳的关系。

没错,空的确这么说过。

(可是,空我接纳了卡那齐啊!因为他是我的家人。)

那么,你没有接纳的就是别的事物。不是卡那齐的心,就是你的心

(心。心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当米莉安在房间角落陷入沉思时,一道轻快的脚步声从外面走向屋子。

「人家回来了!」

随着热情开朗的嗓音响起,琉琉猛然打开大门。米莉安微微抬起头看过去,依然穿着洋装的琉琉,两手抱着堆积如山的布包。

「琉琉欢迎回来。」

「哎呀,怎么啦,米莉安?你为什么要蹲在角落?思思思?你的样子怪怪的耶。怎么了?是肚子痛吗?还是卡那齐那个笨蛋对你做了什么?」

发现米莉安的模样不对劲之后,琉琉就把手中的布包随便一扔,走到少女身旁。米莉安依然带着一脸不安的表情,抬头看着他小声开口:

「我也搞不懂。」

「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你静不下来对吧?直到你恢复平静为止,人家都会留在这里陪你的。」

琉琉点头回答之后,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听到他毫无迷惘又开朗的声音,米莉安虽然有点吃惊,却又松了口气。

只要有人在身边,她就不会钻牛角尖想太多了。特别是琉琉那种有点强硬又明快的态度,让现在有点混乱的米莉安感到非常安心。

她紧抱住自己的膝盖,露出浅浅的微笑。

「琉琉真温柔。」

「人家只会对喜欢的对象温柔。人家喜欢你哟,米莉安。」

琉琉微倾着头笑着,以低沉的女声甜蜜地呢喃。虽然被帽子挡住只能看见他的嘴角,但她觉得这时候的琉琉真的很可爱。

「我也、喜欢琉琉。」

米莉安小声说完后,琉琉陷入沉默,如白瓷般的脸颊泛起红晕。

最后,琉琉豁出去似的开口了:

「米莉安,你有多喜欢人家?」

「普通喜欢。」

「你还真是诚实」

琉琉呻吟般低语后,颓然垂下头。我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吗?慌张的米莉安正想开口时,他拾起依然泛红的脸颊制止了她。

「不,没关系。没关系刚刚的话,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普通喜欢吗?」

「把普通去掉。」

「喜欢。」

听到米莉安的小声呢喃,琉琉的脸蛋越变越红,最后也跟她一样缩起身躯、抱住双膝。

「琉琉,你没事吧?」

「没事能听到别人说喜欢自己,真让人开心。」

看见琉琉害羞地笑着这么说,米莉安也跟着露出淡淡的笑容,试着再度抚上自己的脸颊与心脏。好温暖,可以感觉到血液的温度。然后她如此回答:

「恩,总觉得变暖和了。比方说手还有其它地方也是。」

「对呀,人家也一样。当心情糟到谷底,只靠自己振作却完全不管用的时候,人家就会找别人告诉自己『我喜欢你』这么一来眼前似乎就会变得一片光明,不管什么事都办得到。虽然听起来很傻,但效果却很好呢,真是没办法。相对的,人家也会对喜欢的对象说出很多的『我喜欢你』。人家就是这样,让爱在全世界循环唷!」

听着琉琉害羞的说明,米莉安觉得身体变得越发温暖。与碰触卡那齐后那不安的燠热不同,一种更加朴实的温暖充满了全身。

少女仰望着琉琉华丽的帽子开口:

「那么,我也要对喜欢的人说很多的『我喜欢你』。如果说了很多『喜欢』,就能得到很多的『喜欢』当回报吗?」

「这个嘛~不一定会得到回报,这一点还真是令人悲伤啊!啊哈哈唉」

少年发出一阵空虚的笑声,将头埋进双膝之间。

(到现在,琉琉都还喜欢着过去甩掉他的人。)

终于萌芽的女性直觉令米莉安察觉了他的感情,因而感到有点难过。

一路相处至今让她十分清楚,琉琉碰到自己认为漂亮或可爱的东西就会立刻开口说喜欢,而且变得非常热衷。但是,他的心始终注视着过去思慕的人。

米莉安没来由地与他的哀伤产生了共鸣,喃喃低语:

「卡那齐和空也不常说喜欢我」

听到她的话,琉琉缓缓抬起头说明:

「诗人的部分人家是不清楚,至于卡那齐则是因为他太认真了。他认为一旦说了『喜欢』,就必须一辈子照顾对方。虽然他这样很傻,但反过来说,只要让他开口一次就赢了。总之,你就一直追着他跑,逼他把『喜欢』说出口吧!不过,以后如果外遇可能会被他杀掉,你要小心唷。」

琉琉强而有力的评论令米莉安眨了好几下眼睛。如果被卡那齐杀掉,她会很为难的。

(因为,卡那齐说他讨厌杀人。如果杀了我,他一定会很沮丧。我也是要是杀了他,我会很难过、很悲伤。)

「我会小心。」

看见米莉安明明不知道「外遇」的正确意思,却还是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琉琉不禁茫然若失地望着空中。

「唉~为什么人家要开口帮你们?这是对喜好类型相近的男人所产生的同情吗?」

喜好类型相近是什么意思?虽然脑袋一角想着这个问题,但她已经开始思考别的事情了。

(卡那齐在什么情况才会开口说出「我喜欢你」呢?他喜欢什么样的人啊?卡那齐喜欢的东西比方说是剑,或是空吗?只要漂亮又派得上用场就行了吗?)

她想着这些卡那齐本人知道后恐怕会昏倒的念头,转头望向琉琉:

「琉琉,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说吧说吧,尽管说别客气!」

「借我衣服。」

这是米莉安考虑了一会儿之后做出的结论。

(穿上琉琉的女装,变装以后到帝都里班修拉尔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去吧!如果找到他,我就有「派上用场」,而且琉琉的洋装好像也比我平常穿的衣服更「漂亮」。)

与米莉安有点脱线的想法截然不同,琉琉一个人怀抱着别的原因,高兴地脸红起来。

那一天,当卡那齐真正清醒时,最先听到的就是琉琉悲痛的叫声。

「卡那齐~~!」

「」

在卡那齐无言的目光下,琉琉以惊人之势爬上梯子。

卡那齐侧身一闪,猛然躲开一上楼就街刺过来的女装少年。

「为什么要躲开!你这个薄情郎!」

冲过头的琉琉抱着木柱,以恨恨的眼神看着青年。

卡那齐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勉强发出怒吼:

「早上起来就看到一个女装的成年男子哭着冲向自己,一般人都会闪开吧!这应该是世上的标准反应吧!?」

「可是,人家很寂寞、很悲伤嘛。就算对象是品味很差的万年红衣病弱男,在真正感到悲伤时紧抱着人类总比抱着木柱来得好啊!」

「你就抱着那边的石块沉到沼泽底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总之,打算先专心收拾现况的卡那齐一问,快哭出来的琉琉就开始诉苦:

「米莉安她说人家的衣服很奇怪!」

卡那齐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衣服很奇怪?那又怎么了?他把系在剑柄上的深红色绳子解开,一边随手扎起自己的头发,一边朝楼下大喊:

「喂,米莉安!这家伙除了服装之外一无可取,别贬低他的衣服!闹起来很麻烦的!」

「可是琉琉说『我把衣服借给你』之后,拿出来的衣服就像这样啊。」

回应卡那齐的米莉安爬上梯子,结果卡那齐看到的服装竟是一身特别裸露至大腿的款式。不管怎么看,那都不是普通的衣服。

应该说,那比较像做男人生意时会穿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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