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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二章 游戏盘上的孩子们(2 / 2)

这番话说得威风凛凛,贵族们却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

东方?那个以打仗也是白费功夫闻名的东方?那不是一片与帝国建立了尚称良好的外交关系的广大祕境吗?无视于贵族们的心思,皇帝的眼眸变得越来越亮。

朕是神的僕人,也是法与秩序的僕人。这么一来,那个不接受鸟之神,轻视法之书的森林种族,正是朕的敌人。不切开那片黑暗森林,帝国就没有荣耀可言!法的支配就无法完全!朕打

算进行祖先们长久盼望却没有实现的东方远征。

议场内的人们都清楚地感觉到皇帝越说越兴奋的变化。

他是认真的。围绕在皇帝四周,以摩尔根为首的亲信们也装出受到这番话感动的样子,甚至有人落下泪来。

就宗教上的立场来说,帝国的东方远征的确可说是种必然。但是在这个认为神实际存在的世界上,宗教不仅现实又拥有浓厚的当地色彩,至今尚未发生过不顾现实,只以宗教论挂帅甚至掀起战争的例子。贵族们全都愕然无语。

皇帝拖着长长的毛皮大衣从御座上站起身,用力握紧拳头叫道:据说东方已经很久没出现魔物,但水音高发却毁灭在魔物手中就是前兆。世界将从东方开始崩溃,迎向毁灭的时刻!现在正是必须行

动的时候,朕要在这个冬天之内烧掉东方!为世界建立秩序!

喔喔!亲信们感嘆地喊着,遍布整个议场的贵族们却只发出零星几声呼喊。

其中一名有力贵族鼓起勇气,微微抬起头开口发言:

陛下,过去没有在隆冬作战的前例。我等也想商量一下。

他希望整理出贵族之间的意见.

从过去的惯例来看,这是个妥当的提议,皇帝却猛然脸色发白的唾弃道:

驳回!你也有见不得光的一面吗?朕会派人问出来的,把他带到河边鞭打。

愕然的老贵族立刻被带走,然后再也没有人出言反对。

皇帝轻轻喘口气瘫倒在御座上,摩尔根代替他往前站出一步,开始朗诵战争费用的分配。

明显不合常理的要求接踵而来,令议场内充满无言的悲鸣。

皇帝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茫然看着这一幕,喃喃低语:

有点累了。朕想见见阿妮耶斯。

◆-

你居然做出这种荒唐的行径,亚伍札卡雷卡。

在光魔法教会魔导师干部齐聚一堂的幻想会议室里,老魔导师莱茵索德沉重的指责。

亚伍札保持沉默。他让德库丝塔逃离教会的事立刻就被发觉,但其他魔导师知情时,已经无法追查到她的行踪了。莱茵索德接着说下去:

我们在帝都第叁层发现,载着德库丝塔大人逃走的马车遭亲卫队劫掠一空的残骸。虽然没找到德库丝塔大人,但据说现场找到了所有护卫的尸体。也有传闻指出袭击者是魔导骑士,多半是监视此处的

亲卫队发觉她逃脱,因而叫魔导骑士加入追捕吧?那些被杀害的护卫是你的部下吗?亚伍札,你至少也摆出一点哀伤的表情如何?

就算一脸哀伤,亡者也不会復活。另外,护卫并没有全灭。

这是什么意思?

莱茵索德有些不耐烦的询问,亚伍札挺直背脊回答:

虽然我没有正式任命,但迪尔威尔应该也跟着队伍。

听到他说出琉琉的名字,现场出现不知该说是失笑还是微怒的气氛。

一名魔导师代表所有人的心情说道:那个只有脸长得好看的废物?

他也是我的部下。

亚伍札冷冷说完后陷入沉默,莱茵索德深深地嘆了一口气:

听好了,亚伍札。你还年轻,或许会因为被解职而自暴自弃,但你的想法太肤浅了。德库丝塔大人还有必须达成的使命啊。

汝说的使命,是讨异母皇兄欢心吗?

听见德库丝塔的声音突然响起,七名魔导师干部全都倒抽一口气回过头。

幻想会议室的一角霹啪作响,一名少女就佇立在那儿。

她有着淡黄色的头发,一双透明得不可思议的紫红色眼眸。但她如少年般纤瘦的身躯不是穿着德库丝塔的豪华白衣,而是黑底银线刺绣的衣裳是米莉安。

莱茵索德抱着不知是失望还是放心的心情挺直背脊,对米莉安说道;

辛尼丝塔大人不,米莉安卡列思蒂雅大人。没有想到您会过来,请原谅我的失礼。就连我也没有察觉您入侵的瞬间,您的魔法实力进步了。

真的吗?我的魔法真的进步了?和德库丝塔相比,谁比较好?我模仿得怎么样?有骗到你吗?

米莉安突然恢復平常的口吻,莱茵索德露出复杂的神情回答:

因为米莉安大人自觉醒后还未满一年,关于魔法方面,仍是德库丝塔大人略胜一筹。不过,

由于您的才能和德库丝塔大人相同且身心强健,成长相当快速至于模仿,我完全上了当。

、是吗?那么我会学习更多魔法,变得比德库丝塔更厉害。然后,我会替她继续活下去。

听到米莉安断然宣言,莱茵索德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登州他魔导师们同样先是惊讶、困惑,既而感到不安。

她的眼神虽然坚强,却太纯洁无垢。这名少女真的理解自己在说什么吗?在一片沉默中,米莉安看着亚伍札说道:

亚伍札之所以会放德库丝塔逃走,是因为我的请求。我无意让你们困扰,也不希望世界有危险。只是,我无论如何都很喜欢德库丝塔可是,如果她继续待在这里一定活不了多久。

听到她说得如此直接,魔导师们不禁无话可答。少女直率地问着:

被组装进七贤者的御座之后,真的会失去心吗?

她突然提出光魔法教会的祕密,令魔导师们吞吞吐吐起来。

那个

是真的,辛尼丝塔大人。

亚伍札冷冷地回应。他的语气虽然冰冷,声音却很真挚。

米莉安垂下眼眸,再度抬头仰望莱茵索德。

如果失去心,我会很为难如果我好好努力,你们能想想办法吗?

莱茵索德低下头,直盯着她透明的双瞳。这天真无邪像个幼儿般的少女,在眼眸深处有某种意志让他心中一凛。

那是一种令人背脊生寒的觉悟。

是被战斗种族艾尔乌鲁其亚养育的米莉安所拥有的坚强,是她曾见过的生死数量培育出的力量。在与德库丝塔截然不同的地方,她同样过着时时搏命的日子一路生存下来。

她不是区区的小孩子,或许真的能达成某些事物。

莱茵索德直觉地想着,甚至有种奇妙的感动。他缓缓开口:

我等也会每天努力改良七贤者,抱着表面上遭到解职也要继续研究七贤者的觉悟或许有办法解决。虽然无法跟您约定一定能办到

那么,我也会努力的。

米莉安浅栈一笑,悄悄握住莱茵索德的手。

请帮助我。

那声目光相对时的呢喃,令他感到自己生锈的心在颤抖。

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不惜赌上性命也要达成某些事。既然她发自内心的求助,他又有什么理由不献上这把老骨头。莱茵索德怀着淡淡的满足感跪下来,垂下了头。

米莉安轻轻碰触他的肩膀,依序握起其他魔导师的手。

原本面有难色的魔导师们被米莉安握住手,真挚地请求他们帮忙之后,个个都不可思议地老实点了头。

那种心灵上的转变宛如魔法,却绝非魔法可以强迫的。

七名魔导师都平静地垂下头之后,莱茵索德再度开口:

米莉安大人的这份决心非常崇高,对于您的觉悟,我等一同祝贺

他正要往下说,神经末梢却感受到异常状态。

包括米莉安在内的其他魔导师也抬起头,光魔法教会本部有了状况。

女魔导师走到幻想会议室一角,捡起掉在那儿的小铃鐺。她将发出清脆铃声的小铃凑到耳边,来自外界的通讯便窜入耳中。

女魔导师脸色大变地环顾众人。

紧急消息!神圣会议已经结束,会中除了认可亲卫队、限制贵族权限、决定东方远征之外,似乎还同意只有皇帝能与血亲结婚皇帝陛下表示想见德库丝塔大人,正朝这里前进。

听到这些糟糕透顶,但在某种程度上已能预测的决定,魔导师们全都苦着脸面面相覦。话说回来,皇帝还不知道德库丝塔已经逃走的消息吗?

收到魔导师们复杂的目光,米莉安轻轻点头。

我去见皇帝、别担心,我长得和德库丝塔一模一样。

说完之后,米莉安突然一脸不安的补充:

我和皇帝见面的事不要告诉卡那齐,他一定会反对的。

至于卡那齐本人,他正沉浸在浅眠中。

放德库丝塔逃走的事曝光之后,他和米莉安、亚伍札分开,在被赶回自己的房间时体力到达了极限,再度狞然失去意识。

(糟糕,我现在还不能死!不回去不行。)

卡那齐半在梦中的世界飘荡,不知该如何是好。

几乎已被剧毒腐朽的身体不听使唤,自痛苦中获得解放的意识想要立刻消融于无形。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是会梦到空。

你是我记忆中的卡那齐吧?为什么你可以用那种姿态出现?

在白色的梦中,空更加苍白的身影闪过视野,他又在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了。

卡那齐很厌烦地回答:

闭嘴,笨蛋!因儿你总是这样胡说八道,才会是个笨蛋。听我说,笨蛋!你给我听清楚了,笨蛋!一开始是班修拉尔,然后是皇帝陛下,抓住你的对手人选也太糟了吧!这是在找死吗?我就快死了,

到底要怎么救你回来啊!、

就算他试着大喊,梦中的空也不会回答。

难得见面,卡那齐趁这个机会一股脑儿的抱怨起来:

基本上,被发狂的皇帝绑架这种悲惨状况通常只存在于想像里,只不过谈到你的时候就不能这么想了。你绝对又说了什么蠢话吧?一定没有任何人和你来往,处在超微妙的立场上吧!?听好了,对你

而言是绝对需要我的。不管是什么蠢话我都会听你说,然后在你头上狠狠敲一下,快给我回来!你是不死者吧?快用点神奇的本事回来啊!

卡那齐在梦中依然大肆抱怨,突然听见一个生锈般的粗哑嗓音传来。

卡那齐山水,你死了吗?

他吃惊地睁开眼睛,视野内浮现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个相貌严厉的壮年男子,有一双绝不会错认的蓝眸。他正是东方议会的议长。

不,还没死,议议长,你怎么在这里?伤势已经没大碍了吗?

议长伸手制止试图下床的卡那齐,在他枕边的椅子上坐下,用厚实的大手掌敲敲战胜纪念仪式时被箭射中的肩膀。

我和你不中样,健康得很。现在只是还有些刺痒,这几天就要出发回到东方了。

这样吗?

卡那齐心情复杂的回答。

战胜纪念仪式时,他救了前来帝国协商,要求自东方退兵的东方议会议长免于暗杀。当时的战斗令他疲惫不堪,在事件解决后当场昏倒,接下来的事只能透过转述得知。

虽然听说议长也受到光魔法教会的保护,但被东方人憎恨的卡那齐只是将借来的剑透过别人归还,并没有直接去见议长。

隔了一段日子不见,议长脸上浮现意外随和的笑容继续说道:

你都躺在床上的话应该还不知道,前阵子的神圣会议上,皇帝决定远征东方不过,魔导师们似乎反对这场战争。这的确是场没什么益处的战争,因此魔导师们来找我担任谈判者,以便在尽可能减

轻被害的情况下分出胜负。他们还说,为了在东方与皇帝之间协调,会派护卫随我逃回东方。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帝国与东方即将交战。

这个事实深深伤害了卡那齐,幸好议长的口吻非常冷静。

只要这个人回到东方,一定会设法解决的,议长足以让人这么认为。卡那齐寡言地低下头。

祝你旅途平安。

你要一起走吗?

啊?

这突然的提议令青年抬起头。

议长皱起眉头训道:

别发出那种惊愕的叫声,真是个轻率的男人。我在问你要不要一起走?

可是我等于是造成东方远征导火线的人

这是没错。不过,你不想回去吗?

议长打断他吞吞吐吐的话,让他一脸茫然。

可以回去!可以回到东方!不只和议长同行,还有护卫相随。

路上当然会有危险,但突然带着真实感的故乡在卡那齐脑海中復苏。

那片幽深恐怖的森林、水的气息、连刀都穴不进去的石壁,以及说话腔调非常柔和的人们,就连天空的顏色都和帝都不一样。好想回去!这样的心情早一步满溢而出,卡那齐开口说道:

我想回去。

脱口而出之后,卡那齐忍不住心痛起来。这话是谁说的?自己明明已经没有资格爱着东方了。

不知道是否察觉他苍白的脸色,议长如此说着:

我想也是。这里的医疗院你应该住不惯,有达人位阶药师同行的旅程是很有吸引力的。关于你犯的罪,我这次就暂时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回到东方吧!他的言语多么强力又温柔,令卡那齐说不出

话来。

青年也无法逞强,烦恼到最后才勉强挤出了一句话。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如此宽容?

议长以前曾明确地说过,不会原谅卡那齐的作为。

面对他的问题,议长点点头拿起靠在椅子旁的东方剑。

我单纯以一个人的身分将剑托付给你,而你以剑回应了我。但身为东方议会会长的我绝不会原谅你。不过做为一个人,我必须向你道谢。要制裁你的人不是我,而是东方的大地。看着东方的森林,闻

闻土壤与水的气味,然后捫心自问你是否有罪吧!如果你心中有阴影,那就以故乡为死亡的场所作个了断。你应该有这种程度的气魄,不对吗?

就算被这么问,卡那齐也无法回答。

他压下那股既像难为情又像心痛的心情,设法挑选适当的言词。

议长这番话让我感激不尽。但我并不是那么好的人,也没有那种气魄。只是因为死不掉才活着而已,真的只是这样。我不是你所说的那种人,你所说的是理想你的理想。不过现在我

也有我的理想。

卡那齐说出口之后用力闭上双眼。

他的身心都在颤抖,对于事到如今还在谈论理想的自己打从心底感到羞耻。

然而,这份心情是眼前的人赋予他的。不知为何,青年觉得议长好像在说妳还可以谈论理想。他设法睁开眼睛。

议长正笔直地注视着他。

努力回望的卡那齐开口说道:

我想活得像你所说的一样,我想回到那里去。

议长郑重地点点头。他没有取笑卡那齐,而是立刻自椅子站起身。

好,那就决定了,一准备好就立刻出发。时间拖得越久,逃离帝都的可能性就越低。

听议长一说,卡那齐非常担心空和米莉安。

那两个人的立场都无法轻易离开帝都。

卡那齐下了床,吞吞吐吐地提道:

不好意思,在出发之前我还有一起旅行至此的同伴

喔,你在这种状况下还结交了同伴吗?那就和同伴们好好商量,看往后要怎么做吧!

谢谢呃,虽然问题很多,但他们都是好人应该是。

卡那齐一反常态的含糊说着走向房门时,察觉门后的气息有人待在门外。

因为感觉不到危险,他比个手势制止议长,悄悄打开了门。

站在走廊上的人是亚伍札。

卡那齐鬆了口气,正要走出去时,亚伍札面无表情的将他推回房内。

卡那齐,你别离开房间。

亚伍札,德库丝塔的事已经不要紧了吗?米莉安在哪里?我有话要和她说。

她正在准备当德库丝塔大人的替身与皇帝见面。皇帝一行人即将抵达这里,万一撞上就麻烦了,你待在房间就好。议长,请你也回房吧。

因为太突然,卡那齐一瞬间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但他立刻想起皇帝曾向德库丝塔求婚一事。

(米莉安代替德库丝塔和皇帝见面,代表她又会遭到皇帝逼迫不,不对,十有**一定会出现更糟的情况!)

正确的体认事态发展后,血液直冲脑门,一股极度恶性的晕眩袭向卡那齐。他脸色惨白的抓住墙壁,竭尽全力喊道:

等一下,亚伍札!这我可没听说过!什么替身!

你没听说是因为,米莉安大人亲自要求大家别告诉你。看你这副样子,我深深感到她的决定是正确的。

亚伍札的冷酷里带着几分无言,议长觉得有些好玩地看着卡那齐。

卡那齐,你所说的同伴是女的?

不是!

卡那齐咬牙切齿的否定后,议长露出一点同情之色。

是男的?

也不对!

亚伍札没理会一脸不明所以的议长,耸耸肩说道:

放弃吧!你只能像个男子汉把事情交给米莉安大人,然后等着她回来了。

欢迎蒞临教会,我们的骄傲,神圣皇帝陛下。

这是个安静到沉重的夜晚。

首席魔导师莱茵索德一手提着方形提灯,深深低头致意。他背后亮着点点灯火的光魔法教会本部双塔,在黑暗中呈现雪白的壮丽。

寂静之中,不时掺杂着马匹的嘶呜声。

不必来那套繁文耨节,阿妮耶斯在哪里?

皇帝神色狞恶地问道,身边带着彷彿跑错地方的重装骑士。

那是穿着怪异钟甲的抗魔导师部队魔导骑士。儘管过去曾有魔导师干部遭其杀害,莱茵索德脸上却连一丝不悦之色也没有。

容我为您带路,皇帝陛下。非常惶恐,德库丝塔大人身体微恙,目前正在沉睡,还请您宽大为怀。

听到负责带路的莱茵索德这么说,亲卫队员们交换着视线。

他们怀疑魔导师们是故意用药物或魔法让德库丝塔沉睡,好减弱皇帝的兴头。但皇帝本人什么也没说,只是目光炯炯地加快步伐。

一扇接一扇的门在眼前打开,皇帝被带往比仪式当天更深入的地方。

来到那扇有着玫瑰藤蔓门栓的可爱门扉前时,应该是魔导骑士队长的男子,毕恭毕敬地向皇帝建议:

恕我惶恐,陛下,您绝不能有个万一。虽然这样有失风雅,还请您带我一起进去。

万一?难道你想说阿妮耶斯会对朕不利?这怎么可能?别把你的愚蠢念头一一说给朕听,只是浪费思考时间罢了!

皇帝拋出这句话,魔导骑士深深一鞠躬后陷入沉默。

在一片沉默中,女魔导师伸手抚摸门扉。她没做出开锁的动作,描绘着藤蔓玫瑰的门扉却吱呀一声缓缓朝内开敔,皇帝等不及整扇门打开便踏入室内。

阿妮耶斯。

他呢喃的声音在颤抖。

圆形房间的墙上整片刻着乌儿起飞的花纹,自天花板垂下数重的轻纱。他拨开如云雾般遮蔽视野的薄纱走向中央,终于来到附有天盖的圆形床铺旁。

枕边的香炉流出浓郁甜美的焚香,他要找的少女就在下面沉睡着。

由白色织物与厚重金饰妆点的少女德库丝塔。

皇帝眼中甚至浮现感动的泪光,跪在床铺一角。

阿妮耶斯朕终于见到妳、终于可以拯救妳了。真可怜是那些魔导师让妳昏睡的吧?因为妳既无知又愚昧,才会像笼中鸟一样被豢养着,在这世界上能够拯救妳的人唯朕而已。

皇帝藏不住兴奋的低语着,同时伸手放在少女头侧,柔软的床单随之下沉,少女微微睁开眼睛。罕见的紫红色眼瞳缓缓摇曳,映出皇帝的身影。

异母皇兄。

她回应的呢喃,的确也属于皇帝所知道的德库丝塔。

他脸上浮现神经质的抽描笑容,抚摸着少女的脸颊。

喔喔朕的声音打破了魔导师们的恶毒技俩吗?妳可以放心了。

皇帝的声音从不安定的摇荡转为陶醉,他亲吻少女的额头,接着是柔软的脸颊。最后,当他用颤抖的手指滑过少女纤细的下顎、正要接吻之时,少女小声的制止。

等等。

声音虽小,皇帝却错愕地爬起来注视着她。

他的眼眸中再度浮现近似疯狂的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妳要命令朕?

他含怒的语气令少女眨眨眼。她缓缓从床铺上坐起身,仰望着皇帝。

不是命令。吾只是想问,为何要做这种事?一般来说,普通的兄妹是不会这么做的。

听到她天真无邪的话语,皇帝烦躁地回答:

就是因为这样,妳才如此愚昧。为何接近神的皇帝有必要普通?

多半是因为普通比较幸福。

少女微微歪着头回答,他忍不住瞠目结舌。

皇帝哑口无言,数度语塞之后探出身子大喊:

幸福?妳来谈幸福?难不成妳现在觉得很幸福!?

吾时时都是幸福的。

少女思索了一会儿后深深点头,态度中毫无说谎的迹象。

脸色惨白的皇帝用力抓住她的双肩,咆哮般继续说道:

妳被骗了!妳被骗了,阿妮耶斯!那群可恶的魔导师竟连妳的心都破坏了。听好了,妳不可能幸福的!纯种的修尔文家是只为了提升魔法力,像家畜般不断配种的一族!不只如此,妳的母亲甚至被迫

与丈夫分离以配给朕的父亲,在妳出生之后就死于暗杀喔!?

听到皇帝的话,少女的眼眸中终于出现一抹摇曳的不安。

这反倒让他鬆了口气,沉醉在自己的诉说中:

妳和朕一样,阿妮耶斯。在这广大的世界上,只有朕能了解妳的心情。因为我们拥有同样的孤独!朕的母亲为了政治联姻而嫁给父亲,随即又在父亲的一时兴起之下遭到冷落。我们被赶到乡下,每天

过着烦恼食物的日子最后冻死。不只这样,一没有适当的继承人,帝都的使者就突然出现,说朕是下一任皇帝!

说到此处,皇帝吐出一口气。他的眼眸中,掺杂着与愤怒等量的恐惧。

不,不如说那份恐惧更加根深柢固。为了忍受难以承受的恐惧,于是皇帝选择愤怒。依然被过去幻影囚禁的他大喊着:

被带来帝都之后,朕最先看到的就是争夺皇位失败者的处刑!每天、每天净是处刑!自那之后,朕就常常梦见处刑,梦见满脸是血的亲戚现身,诅咒着下一个人就是你!没错,朕没有魔法力,即使身

为皇帝,却对世界的真实一无所知。只是个小毛头的朕,若情况稍有变化就会被废掉。如此无力的朕,要如何在这个魔窟存活下来?

吾不知道。

朕知道,阿妮耶斯。朕无法像妳一样无知!朕不断涉猎知识,越多越好,即使只多一点也好!人的知识总有一天能胜过魔法!

因为喊得太用力而喘不过气来,皇帝调整了一会儿呼吸。

他低头看着少女,她正垂下淡黄色的睫毛,彷彿心怀忧伤。

或许是被少女的模样勾起同情心,皇帝的声调变得柔和了点;

让我们在一起吧,阿妮耶斯。朕改了法律,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一起,朕就可以保护妳。朕也要改变世界,首先除掉企图谋夺皇位的恶徒,然后朕将成为神,只要成为神就什么都不必害怕了。亡者的梦

也会消失,谁也无法再伤害朕。

当皇帝终于说完,少女才悄悄抬起视线。

她的眼眸中已没有刚才的不安,少女望着他轻声说:

会梦见亡者,是因为亡者没有干透。

没有干透

这异常栩栩如生的字眼,让皇帝有些措手不及。

当他找不出适当回应而僵住时,少女点了点头。

因为,杀人之后必须尽可能加以埋葬,无法办到时就得在心中埋葬对方。至于做法,首先在入睡前用一点时间在心中想像墓地,然后挖土。不断挖着、挖着,直到可以好好埋葬亡者。如果知道对方之

名,就为它刻下墓碑。一切都在心中进行,持续到不再梦见亡者为止。亡者不再出现在梦中之时,那就代表尸体已经干透了。吾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她说得结结巴巴,皇帝却什么也无法回答。这段教学简直就像家庭料理的食谱一样,听起来异样的写实。

皇帝重新看着少女。室内很暗,唯一的光源只有枕边的一个烛台。摇曳的光芒映照着少女,她的确有着自己熟悉的脸孔。不,她似乎比记忆中健康了些。最重要的是,她眼中的光芒不同沉静却明确

地闪耀着。

阿妮耶斯,不,妳是?

吾杀了很多人,但也全都埋葬了。

听到少女这么说,这次他真的哑口无言。

话说回来,这位青年皇帝虽然伤过人,却不曾亲手杀过人。

少女再度微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展开双臂。

看来汝所恐惧的事物很多哪吾可以碰汝吗?

可以。

皇帝半无意识地回答后,少女在床上爬着靠过去,用力抱住他的身躯。皇帝对她的拥抱也无法做出反应,只是茫然地注视着半空中。

皇兄。

少女靠在他胸前呢喃,一股不可思议的温暖在皇帝礼内自她呢喃的胸前一带扩散开来。他无法承受宛如痛楚般蔓延的温暖,低头望向她。

于是少女也抬起头,用让他安心的声调说道:

一起睡吧!当汝醒来时,恐惧一定会减轻一点。

对卡那齐而言,丝毫无法成眠的一夜已迎向黎明。

米莉安正在与皇帝见面,而且还是装成德库丝塔的模样。

他光是想到就坐立不安。卡那齐很想踹破房门,拎着米莉安的衣襟把她拖出来,事情却没有简单到他可以付诸实现的程度。

事实上,就算他真的动手也不可能成功吧?皇帝带着一大堆护卫前来,光魔导师们也努力不让皇帝方面的人得知卡那齐与米莉安的存在。

(基本上,这是她自己的决定。)

待在可以监视光魔法教会本部正面的房间内,卡那齐沉鬱的思考。

米莉安这个少女,某些部分很天真无邪,有些部分却果断得可怕。

一旦决定要做的事,她无论如何都会办到,没有旁人穴嘴的余地。

即使明白,卡那齐还是很不安。米莉安总是果断地向前冲,很可能突然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碰到危险,令他担心不已。

可能的话,他想陪她同行、不想让她碰到危险,至于别的男人想对她出手更是免谈。

(我是她爸吗)

卡那齐将沉重的头靠在窗框上,心中不断烦恼着。

清晨的大气透过微微打开的木板窗缝隙缓缓流入屋内,他突然察觉大气中出现新的声音,立刻眼神凌厉地爬起身。

青年瞇起眼睛透过木板窗的缝隙看去,正好看见教会的玄关正门打开。

黎明才刚来临,四周一片寂静。

青年皇帝踏着沉稳的步伐,在寂静中走出教会。

一看到皇帝堂堂现身,卡那齐胸中掠过一阵刺痛。那是种近乎憎恨,更加纯粹的痛楚。

虽然光看着他就感到难受,但别开视线也令人不快,于是青年还是狠狠瞪着他。

一点也没感觉到卡那齐的视线,皇帝在魔导骑士的护卫下回到马车。当马车门打开时,他才发现那辆马车不是皇帝专用的车辆。

车上已经有乘客坐在里面了。

那是个远远望去依然特别苍白的不可思议人影。

(是空吗!)

卡那齐直觉判断,忍不住探出窗外。

白色的人影自马车内伸出手,彷彿在迎接皇帝。那摇曳的白影是他熟悉的诗人长抱,一头笔直的白发延伸到肩头,的确是空没错。

(那家伙不是被皇帝掳去关起来了吗!?)

光从远方来看,空还是一如往常。皇帝看到他之后微微加快脚步,他一边上车一边与空交谈,

两人融洽的模样可说是谈笑风生。

别说被关起来,空甚至没有遭到拘束的迹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卡那齐无法理解这个情况,愕然地呆住了。

他突然想起空很擅长说谎。

空是用谎言操纵皇帝吗?还是说难道他骗的人,是我们吗?)

卡那齐心中第一次出现这种怀疑,无意识地握紧了衬衣的襟口。

在青年注视的马车之中,空沉静地向皇帝问道:

您与德库丝塔大人的相会还顺利吗,皇帝陛下?

德库丝塔?你说她?也罢,朕很满足,暂时可以好好入睡了。

皇帝平静地回答,但有一瞬间露出讽刺的笑。他深深坐进铺着天鹅绒的座椅里,确认皇帝身上没有平常的不安定之后,空扬起唇角露出毫无意义的笑容。

原来如此。既然能让陛下获得心灵的安宁,德库丝塔大人的确是适合成为皇妃的人选。

没错,能够确认这一点真是太好了。婚礼还是不必太急,朕想尽可能办得盛大一点。若与东方远征的战胜庆典同时举办,那岂不是很有戏剧效果吗?

东方远征结束后,皇帝应该已成为完全的神。届时举办的婚礼将成为世界重生的祝贺吧?陛下会与皇妃殿下一起,第叁度建立世界。

空的话语令皇帝心满意足地浮现微笑。马车尽可能平稳地前进,不过还是有微微感到摇晃的时候,皇帝瞥了空的脚一眼。

你的脚还没治好啊,摩尔根也真过分。

嗯,总比被切掉双翅的乌好得多。

空脸上挂着浅薄的笑容,双脚都包着白色的绷带。

为了不让他逃走,皇帝他们选择了比半吊子的拘束更有用的手段。

空并没有特别觉得痛的样子,不过在马车离开教会本部时,他的目光就像在寻找什么似的朝本部那边游移。<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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