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莫道当时已惘然（上）
记忆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每个人的记忆都是自己用眼睛看到的画面，而眼睛，又常常会欺骗我们。可能，我们的记忆，只有和另外一个人的连在一起，才能够告诉你一个完整的故事。
从千年之前的姜国开始，龙阳似乎就是走到了记忆的这个背光面。他一直以为，他死后龙葵听了他的话好好活了下来，所以当他看到龙葵跳进铸剑炉的时候，他脸上的错愕，几乎盖过了心里的痛楚。然而接下来看到的每一幕，都像一把把尖刀，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他从来不知道，原来龙葵随着魔剑在锁妖塔受尽了欺凌。而他和天帝的那个约定，却换给龙葵一个不再记得她不再爱她的景天……
虽然这些故事，愁风和妃骑都已经听龙葵说过，但是亲眼所见时的震撼力，还是让他们的眉头越蹙越紧，直到妃骑发觉自己的眼泪不自觉地被挤了出来。一旁的小叶子，用翅膀捂着眼睛，似乎不忍心再看下去。
落日渐渐沉到了山的那一边，迷途山的雾气从山上蔓延到山脚下，渐渐地把龙阳他们都笼罩在了里面。不知道是因为太阳下山而雾气又太浓，还是因为看到白幕上龙葵那些悲苦的回忆，他们只觉得，身体和心，都很凉很凉……
所有的记忆重塑完毕以后，白幕的画面定格了，停在了雷州。
“怎么停在了这里啊？”妃骑不解的问道。
“因为这是龙葵感到最愧疚的一段记忆。”愁风回答她，“每当会回想起这些，她的心都会不断的责怪自己，以至于这段经历，成为了她的隐痛。”
“这怎么能怪她？她只不过是被人利用！而且，她等了一千年才等到了他！”妃骑指着龙阳说，“而他呢？仅仅是把龙葵当作一个推不掉的责任，每次当他和雪见在一起的时候，龙葵只能一个人跟在他们后面，她心里的苦谁知道啊？”说着说着，妃骑忍不住哭了，“龙葵就是太善良……她干嘛要自责啊？她等了一个人一千年，有一点私心有什么不对？”
这时候的龙阳，抱着龙葵的双手不停的微微颤抖着。
这都是你对她做过的事情？你用遗忘来回应她一千年的等待？你爱上了别人，于是就把自己的背影留给她？你为了打败邪剑仙，再一次牺牲了龙葵？龙阳一次次的问自己。他真的不敢相信，这些都是他曾经做过的事情。他恨不得拿起神剑，一剑杀了白幕里的那个景天，但是可悲的是，他最痛恨的那个人，根本就是他自己。
看着怀里不停哭泣着的龙葵，龙阳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把她的痛苦都给我好吗？龙阳伸手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抱紧了她，闭上眼睛感受她的痛苦。那彻骨的心疼似乎在空气中划开，连尘埃都被压迫住，顺着夕阳余辉洒落的方向落下来。
这么多个等待的日子，她的痛苦你应该可以想象的，但是为什么你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还是宁愿选择了逃避？龙阳的脑子里全是自责和痛心。
妃骑渐渐停住了眼泪，“现在，我们要怎么救醒龙葵？”这个时候，让龙葵醒来才是最重要的，不能让她在梦里继续受苦。
愁风想说什么，但是又突然咽了下去。
“你什么时候变得吞吞吐吐的了？都什么时候了？快说啊！”妃骑焦急的拿着愁风说道。
“小叶子知道，小叶子知道！”小叶子飞到妃骑面前，得意地说。
“那你说！”妃骑松开愁风。
“可以让被催眠之人的亲人进入昏睡人的梦境，进去叫醒他。”
“那你快让龙阳进去啊！”妃骑又转向愁风，“你可别告诉我你办不到！”
愁风看着龙阳叹一口气，“就算他进去也没有用，他叫不醒龙葵的。”
“为什么？”
“刚刚你也看到了，龙葵现在的肉身，是夕瑶结合天地万物的灵气为她复原的，已经和最初的肉身不同了。现在的她和龙阳，其实已经没有了血缘关系。”
“你说什么？！”妃骑讶异地反问。
“而且，”愁风接着说，“天地间以五百年为一个大轮回。五百年之后，六界之中原本的任何联系都会大换血一次，龙葵都等了一千多年了，即使没有转世投胎，也早就随着时间轮回了两次。”
“那现在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听到龙阳和龙葵的血缘关系早已中断，妃骑本来有那么点惊喜，心想着，这样清沫再也不能拿血缘来当借口分开他们，但是转念一想，那昏迷的龙葵要怎么办？
“现在能够救醒龙葵的，恐怕只有梦魇婆婆了……”
“她会那么轻易的放过龙葵？她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可以让她一下子增加功力的人。”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要救醒小葵！”龙阳抱着龙葵向山上而去。
妃骑、愁风和小叶子，也一齐跟了上去。众人皆知，梦魇婆婆绝对不是容易应付的对手，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没想到回到梦魇婆婆那里，她好像对龙阳他们的到来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反而一副早就预料到了的样子。
“你们终于回来了，婆婆我都等了你们好久了。”
“你就是梦魇婆婆？”眼前这个拄着拐杖，老态龙钟的婆婆，很难让妃骑把她和传闻中诡异可怕的梦魇婆婆联系到一起。
“小姑娘，婆婆我活了六百多岁了，第一次见到听到我的名字不害怕的。”
妃骑倒是觉得这句话是个不错的赞赏，“我袁妃骑虽然才活二十多年，但是还真没遇到过什么让我害怕的人。”
“看样子，你们倒是很有自信。”
“所以，你还是快点救醒龙葵吧，免得我们出手！”先恐吓一下她吧，虽然妃骑知道一定没有效果。但是这恐怕是他们一路以来，遇到的最难缠的对手。梦魇婆婆只要靠着一手催眠术就可以把他们通通迷倒，不需要动用任何武力，而如果那样的话，他们根本毫无回击之力。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如何下手，先试探试探好了。
梦魇婆婆好像并没有理会妃骑，“你们知道悲伤的力量有多强大吗？靠着人们记忆和梦境里悲伤的力量，婆婆已经活了六百多岁。”说着看看龙葵，“其实真正让她受到伤害的并非是我……那些记忆是她痛苦的根源，然而这些记忆又是和谁有关呢……”
“你放了小葵吧，所有的痛苦由我来替她承受！”
看着龙阳，梦魇婆婆喃喃说道，“你真的可以救她吗？你还不是又一次抛弃了她，丢下她一个人？于是她的痛苦又被你加上了一笔……之所以有今天的她，都是因为你。”
梦魇婆婆的话，好像正好说到了龙阳的痛楚。没错，小葵之所以有这么多的痛苦，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因为我当日丢下她、忘记她，也许现在她就不会被陷在梦境里。
“什么啊？你别被她的话迷惑了！”妃骑对龙阳说，“龙葵从来没有后悔等了你一千年。而且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当初你丢下她是因为战事所逼，后来你忘记她是因为和天帝的约定，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想要再次回到她身边。我们是来救龙葵，千万不要也被她迷惑！”
“没错，别和她多说了！”愁风也开始着急了，这样下去龙葵就会在梦境里越陷越深了。
看来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必须靠武力解决问题了。愁风和妃骑同时拔出青剑向梦魇婆婆攻去，只见梦魇婆婆的手里闪出一道绿色的光，形成了结界，将愁风和妃骑包围住，顿时停下了他们手里的招式。小叶子飞过去，想要穿透结界，却被反弹了回来。一旁的龙阳放下龙葵，蓝色的剑光扑涌而出。神剑似乎被赋予了一股幽怨之气，渐渐将梦魇婆婆的结界冲开了。而龙阳此时发现，自己手里的剑好像不受控制似的，带着一股慑人的火气向梦魇婆婆而去，连带着他的手臂都深感灼痛感。
神剑似乎也急着要救出龙葵，加之感染上梦境里龙葵的痛苦和伤心，愤怒和怨气占尽了上风，盖住了原本的仙灵正气。然而这样却正好对付了梦魇婆婆吸收来的各种悲哀之气和邪灵妖法，梦魇婆婆渐渐抵不住神剑的攻击了。
“就算你们杀了我也没用，没有我，你们依然救不了她。”
听到这话，龙阳收住了手里的剑。
“你快放了龙葵，不然我们不会放过你！”妃骑喊道。
“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进入我的幻境，可以从里面救出她并且全身而退，我自然就放了你们所有人。”梦魇婆婆对龙阳说道。虽然她很明显打不过龙阳，但是主动权却依然在她手里，毕竟龙葵还在她控制中。
“好！我答应你。”龙阳冷静地回答。
妃骑和愁风对视一眼，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于是，一片绿色的光斑向他推过来，“帮我照顾好龙葵。”对愁风、妃骑说完，龙阳随后晕了过去，进入了梦魇婆婆的幻境。
龙葵正在梦里经历在锁妖塔被捆绑着看景天被打那一段，却突然被某种力量抽离出来，瞬间被送到了一个空荡荡的奇怪地方。
放眼向四周望去，什么也看不到，好像没有尽头的样子。
“我在哪里？有没有人啊？”龙葵大声喊道。
却听到一个声音传过来，“小葵，你在哪里啊？”
“哥哥？”龙葵低声自语道。哥哥怎么会也在这里？我一定是听错了。
“小葵，回答我！”这次听得更清楚了，真的是哥哥。
“哥哥，哥哥！”龙葵无助的向四周望望，可是哪里都不见哥哥的影子。
“小葵，听到没有？”此时龙阳正站在一处群山包围之地，“告诉我，你周围有些什么？”
“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看不到。”只听见龙葵回答说，“我们到底在哪里啊？”
龙阳走向四周看看。自己的周围似乎都是群山，而龙葵却说她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声音却又离得这么近，到底怎么回事？龙阳很快平静下来，想起自己和龙葵都是在梦魇婆婆的幻境之中，眼前一切应该都是假象才对。
“小葵，你听得到我说话吗？”龙阳喊道。可是这次却没有了回应。
遭了，连唯一的联系都中断了。怎么办？
龙葵在听到哥哥的声音以后，一直在朝着声音的方向走，然而却怎么都走不到尽头的样子，也根本没有看到哥哥的身影。
“哥哥，哥哥！”龙葵这边也没有了回应。她开始有点慌张了。迷路了吗？可是我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现在的情形那么像那一次……
小的时候，有一次，龙阳偷偷地带着龙葵出宫去玩，刚好赶上了城里的庙会，街上的人特别多，好玩的东西也数不胜数。本来龙阳是牵着龙葵的手向前走的，可是哪知道龙葵被街边的彩灯吸引了，松开了哥哥的手跑过去看，结果却被人群带着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和哥哥走散了。她在人群里怎么都找不到哥哥，正当她害怕地一个人站在街边哭的时候，龙阳满头大汗的出现在了她面前。发现自己和龙葵走散了以后，他跑了好几条街找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站在路边哭泣的她。
“妹妹别哭，以后如果你迷路了，只要你站在原地，闭上眼睛数到一百，哥哥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闭上眼睛数到一百？”
“嗯。无论在哪里，哥哥一定可以找到你的。”
“闭上眼睛数到一百……”龙葵想起了以前的这件事，想起了哥哥给她的这个保证。
于是她轻轻闭上眼睛，“1，2，3……”慢慢的数了下去。哥哥，我相信你，你一定会出现的。
而龙阳还走在那片群山包围中。前面都是山，这里好像走不通的样子，真的可以走出去吗？本来还可以听见的声音也消失了，还有什么是我和小葵之间的联系？等等。龙阳猛然想起了自己手里的神剑。对了，神剑！小葵跳入剑中两次，神剑和她之间应该可以达成某种紧密的默契和联系。
他拿起手中的剑，轻轻抚摸它，“你带着我，去找小葵吧！”
神剑发散出幽蓝的光，在龙阳眼前绕了一圈，然后回到他伸出的手里，指向前方。
可是前方是一座山啊，笔直走，真的可以走过去？神剑似乎看出了龙阳的疑虑，在他手里跳动两下。
“好，我跟着你走……”龙阳闭上眼睛，任由神剑牵引着往前走。当他到达山体前面的时候，居然整个人穿越了过去，再往前走，那座山已经在他身后消失。闭着眼睛，感应着神剑的力量，龙阳加快了脚步，“小葵，哥哥马上就来了。”
“90，91，92……”哥哥，你快来了吧。
“93，94，95，……”就要数完了。
龙阳跟着神剑还在走着，然而有种熟悉的感觉，似乎正在靠近。
“96，97，98，99，100！”数完了，龙葵用力睁开眼睛，“哥哥！”
龙阳也同时睁开了眼睛，“小葵……”
龙葵看朝着龙阳嫣然一笑。哥哥，我知道你一定会出现的。
看着那笑容，龙阳却有种说不出的酸楚涌上心头。小葵，都是哥哥对不起你。
两人对看了很久，都没有说话。静默间，诉情婉转绵长……
然而正当龙阳准备走近的时候，突然间好像天崩地裂一样，空间开始扭曲，一种力量正将他们带到了另一个空间……
梦魇婆婆的屋内，妃骑、愁风和小叶子正守着昏睡过去的龙阳和龙葵。
“你说，龙阳可以把龙葵带回来吗？”妃骑不由的有点担心。
“只要他们连在一起的幸福记忆，可以穿过原有的悲苦，就一定可以赢。”愁风觉得，这就是龙阳龙葵和梦魇婆婆之间的一场赌局。获胜的关键就看他们在彼此的心目中，到底是幸福还是痛苦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