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三(1 / 2)

 不管怎么说,在绘画这项工程中,我最喜欢的还是站在一切道具准备就绪的纯白画布前的瞬间。

无论什么样的杰作都是从一片纯白开始诞生的。反过来说,杰作早已隐藏在这片画布之中了。

想到这里,我就有一种紧张和敬意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感觉,这种感觉其实不坏。

而在绘画这项工程里,最让我头疼的就是在画布上落下的第一笔。

在拥有亿万种可能性的纯白画布面前,我也好历史上的著名画家也好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可是,落笔这个动作却迟迟不能进行。

一副优秀的作品,成功的第一笔可以充分引出白纸所拥有的可能性。可是,如果我加上失败的一笔,就会马上失去画出杰作的可能性了。

想到这一点,我有些害怕画下第一笔的瞬间。

这时也是,我被这样的心情左右,站在白色画布前握着木炭迟迟不敢下笔。打个比方来说,这种踌躇的感觉,比犹豫要不要穿上一双刚到手的新鞋还要强烈几十倍。

其实也不是非要画什么杰作不可,只不过希望能尽力达到自己最好的水平。这样的想法,让我无法轻易在纯白的画布上落下颜色。

这样瞻前顾后根本画不出什么,我明白这一点。所以重要的是盲目的勇气。白纸里的确蕴藏着无数可能,可是什么都不做,杰作是无法自己诞生的。什么都不做只有一片空白,所以不能害怕由自己来决定白纸的命运。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心里轻声说着对不起,我拿起木炭轻轻碰触画布的表面。

仿佛听到一声通往杰作的可能性被断送的尖叫,可是事已至此也没有別的办法。有些事是无法重来的。

我在开始画一幅画的时候,经常像这样一个人焦躁不已。虽然自己也觉得很傻,却没有办法改变。

总之,我就是这样开始了作画。

每次落笔的时候,我都拼命想抓住逐渐远离画布的某样东西,拽向自己这边。最终这样积累出来的东西会有成就一副作品的价值。

可恶可恶,郁闷着一笔笔画下去。我终究远离了画出让别人尊敬作品的灯塔,漂流到黑暗孤独的海域上。我还能再抓住什么?在宁靜的房间中,只有木炭和画布摩擦的声音回响着。

我感到很悲怆,画画所需要的并不只是如此。在这样的心境之下如果也能创作出美好的画面会是一件多么高兴的事,想象着画面出现形态的时候有种让人无法坐定在画架前的兴奋。可是,这样的事却并没有发生。

真希望在画这幅画时能有这样的瞬间,可是现在却连一点征兆都没有,让我有种陷入泥沼的感觉。

好不容易做好的画布,难道只能这样被不断毫无意义地污染么?

随着不顺利的延续,心情逐渐沉入深暗的海底。在底稿画出七成的时候,终于用尽了力气。

用湿纸巾擦拭被碳染脏的手,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已经疲惫得不能动弹。我别过脸,不想看刚才画的东西。

怎么做才能更自由地画出想画的东西呢?多练习会有用么?不一定非得是那种让大家吓一跳的优秀作品,我只希望能把自己的血肉展现在画面上,并没有奢求更多。就算作品不被大家接受也没有关系。

说到血肉我想起了,自己曾经把血混进颜料里画过。

虽然那是静物画的练习作品,画到中途自知失败我索性破罐破摔了。当时失去了继续画下去的动力,我好像一直都是这么没有常性,不过现在却没有力气去想这些了。

总之,当时失去了干劲的我想起用鲜*书写这句话来。

那是蓝子借给我的书里的一句话,作者是个叫尼采还是什么的外国人。尽管內容很晦涩我看不太懂,不过我也知道那并不是用真正的血来写的意思。不过,我当时就是那样灵光一闪实践了下。

如果那时候想起来的是我是一只猫这句话,也许最终画面上就会出现一只猫也说不定。只不过我想起的是尼采,于是便想真的用血来画怎么样这个问题。虽然自己也觉得有点蠢,不过当把题目定为尼采的花瓶之后,我突然有些兴奋得不能自已了。

我把手指割破,将血挤进HOLBEIN的浅红颜料里进行调和,虽然指尖有点疼,不过心里的好奇占了上风所以并不怎么在意。(译者注:HOLBEIN,有名的美术用品厂商)

可是,也许是因为本来颜料的色彩就和血很相近,所以加入一滴两滴并没有产生什么明显的变化。这样可没什么意思,我想混进更多的血液,结果让伤口扩大过头,流了很多血。

哇!在我吃惊的时候血已经顺着调色盘滴到了地面上了。

那时被别的美术部成员看到,造成了不小的混乱。女生们全都围过来担心地问这问那。

虽然伤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被别人发现让我有些尴尬,连话都说不利落了。只能拼命解释,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这时,老师进来了。

你、你在画什么?

她一脸铁青地问我。

啊,这个是尼采的花瓶

听了我的话,老师的头上仿彿冒出一个问号。

那是刚入学的时候的事了,现在想想也许是那件事决定了别人对我的的印象。这一阵子,老师之所以这样担心我,也许是我自己造成的。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世上有那么多不幸的人,我怎么总是为了这样无谓的事接受别人的好意。毕竟,世上人们的亲切是有限的。

果然,还是最近去美术部露个面比较好,尽量慎重一点别做出让人产生违和感的行动,要不然又会被人担心了。

不过,如果大家可以不管我的话就最好了,没有人担心和记挂会让我觉得很轻松的。

正在我这样想来想去的时候,电话响了。

瓶子里有4只从身体上切下来的蝴蝶翅膀。

美丽的翅膀上有着鲜艳的蓝色,据说这金属一般的光芒,变换角度看光芒也会变得七彩起来。

是大闪蝶的一种吧。

看着对方递过的瓶子,我说道:

大闪蝶种类繁多,我虽然不知道它具体的名字,不过从这种蓝色的金属光泽来看肯定没错了。

对喜欢的事物了解得很多嘛,答对了。

听了我的说明他佩服地点点头。

现在坐在桌子对面的是川澄骏太郎,听名字就应该知道这位是川澄家的人,也就是蓝子的哥哥,和我是表兄弟的关系。

刚才他打电话,把我叫到附近的餐馆里。

对我来说,他不仅是个表哥,更像是亲哥哥一样的存在。小时候我们整天在一起,他经常带着我一起玩耍。可是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见面了。从他高中毕业一个人生活开始就没怎么见过面。

现在他应该是大学生,但是即使偶尔见面也没听他说起过学校的事情,所以详细情况也不太清楚。似乎连他的家人都不知道。

以前他就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一个人独居以后更加自由了。总听到舅母在抱怨,好不容易进了一个好学校,怎么还这样吊儿郎当。

川澄家的两兄妹都是怪人。全家都是头脑聪明的怪人,这果然是遗传的神秘啊。如果这样说,舅舅和舅母一定会生气吧。

以前总是像古时的文豪一样一脸惨白,今天的骏哥倒是有了稍微健康的肤色。明明马上就到冬天了,怎么会被晒黑呢?应该是到海外旅行了吧。而且,带这种蝴蝶做礼物也很不自然。

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种蝴蝶在日本应该没有才对,我也只是在动物园见过标本而已。

这个嘛,反正是有这样的机会嘛。这是地球另一头的雨林里的蝴蝶翅膀。你想象一下遥远的异国,这样它们看上去是不是更加鲜艳多彩了呢?

随之而来的是他特有的随性笑声。

确实,那边有很多大闪蝶可是你什么时候跑到那里去了?

我问道。

盂兰盆节见到他的时候,骏哥一脸凝重。

他那时不是说过对很多事都产生了厌烦,要在自己的公寓里闭关半年专心搞学校的事么?

那时候我还以为你得了抑郁症,和舅母一样很担心呢。没想到你跑到地球的另一头去,还晒得这么黑。

听了我的话他轻笑了一声。

你这么轻易就相信别人的话呢。

骏哥仿佛一点都不在意。

而且,你也跑得太远了吧。地球的另一边舅母知道一定会吓一跳的。

她总是过于操心,不是有人这样说过吗,大学中途退学的人才是一流的,少操点儿心不就好了。而且,我这次也不是干什么坏事,而是去协助关系不错的教授进行研究。做学问嘛。

他有些嘲讽地笑起来。

这样啊。好厉害啊。

一点儿都不厉害,我只是跟着人家去而已。为了这种纯兴趣而没有实用性的研究,带那么多没用的学生去,可真是劳师动众啊不过,这些都无所谓。还有更有意思的事。我说,这个翅膀可不只是漂亮那么简单,它很有来头的呢。

然后他指了指装着蝴蝶翅膀的瓶子。

來头?

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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