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说她的发像火焰?

烧坏的稻草还差不多!

虽是在野外,但祖言真还是将自己惹人注意的红发包起,用囊袋蹲在溪边汲著水,不忘用浅色眼睛的余光瞥视後头那个真的没有逃跑的傻楞子身上。

书呆就是书呆,净会动嘴拽些听来漂亮的文。

这家伙不可能认识她的,当然也不会知道她捉他的理由,那么,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为什么可以如此一点都不慌乱地在傻笑?

听说他少年天才,年仅十六就中了进士,若朝中那些个大官都像他一样没有危机感,她真怀疑那捞什子的八什么文是不是会让人读坏了脑袋?

右方草丛有点动静,祖言真将装满的水袋收起,放轻动作,抓了把石子在掌中,仔细地找寻目标所在。眸一闪,将硬石弹飞射出,只听一声呜叫,猎物倒地。

她站直身,上前捞起一昏死雉鸡。

「今晚不愁没粮食了。」很快地掏出一把锋利短刀,杀之、去毛、除脏、清洗,拿根木枝将一头削尖刺串,她将晚餐挂上肩膀,走回歇脚处。

因为天色渐黑,她之前就已生好了火,只将那雉鸡搁上火堆旁,就等著肉熟飘香。盘腿坐下,朝旁边睇一眼,冷冰冰地道:

「没你的份。」这鸡。「要吃就自个儿去猎。」

饿他个一天一夜他就知道怕了,不是有人说过,百什么没用是书生,就是看准了他的无能。

邢观月坐在一断裂矮干上,雅逸的气息跟背後荒野山林对比下,突兀又不协调。他缓缓地侧首,倒是不怎么担忧自己会饿死,只道:

「在下与姑娘在今日之前可说是素末谋面,如果不是邢某误会的话……姑娘似乎很讨厌邢某?」不论言语或态度,都充满排斥。

又来了。只要他一开口讲话,她的耳朵就生疼!

「管你什么阁下在下还是地下,你也别姑娘姑娘地穷嚷,我姓祖,叫祖言真。现在只有咱们俩,除非你跟鬼交谈,否则就算不用唤名我也知道你是在同我说话。」就是看他不顺眼,温弱得像花草,踏踩即扁,这种遇到困难就只能等著别人援救的废物,她向来不喜。

「言真……」他忽地喃喃。

她鸡皮疙瘩顿起:「喂!虽然我告诉了你名字,可你也别唤得这么亲密!」

亲切淡笑。「在下……邢某并不是在叫祖姑娘,只是自言自语罢了。」言真……言真吗?当真是个很有趣的名哪。

「呋,书呆怪癖还真多。」她没忌讳,就当著他的面如是呸道。见鸡肉已半熟,她撕下一腿,将木串转到未熟处再烤。「你难道不明白自己的立场和现在的遭遇?我不知你是蠢还是笨。」真个是没药医的傻瓜。将烤腿放置嘴边吃将起来,肉汁四溢,弄脏了手她也没理,只伸出舌舔去。

他望著她豪迈的吃相,思考了一下,才温文道:

「被掳之人,乖乖听话才是上策。」何况对方既然大费周章地将他抓来,想必是因为另有用处,所以暂时倒也还不用担心小命会不保。明亮的眼儿因笑意而眯著,一派牲畜无害。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但语气中那怪怪的讽刺意味是她的错觉吗?祖言真哼一声,恫喝道:

「小心我心情不好就真的杀了你!」实在瞧不惯他老神在在的言行,快点求饶或许她还能给他几块烤皮吃吃。

观月皱起秀丽的眉毛,带点烦恼地道:「你会吗?」

她顿住,根本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反问。

「我——」不会。

奇怪……不过几句话而已,怎么就有种情势往他那边倾的感觉?祖言真抬眸打量他,还是一拳就可以打死的碍眼样。难道是自己太敏感?

为什么他不双膝跪地,或者求她别宰了他?她将鸡腿骨头丢在地上。

「我警告你,反正你别想玩花样,否则看我这一路上怎么折腾你。」拖在马後面跑,或者不给他食物和水,总之方法多得是。

「嗯……请问祖姑娘想带邢某上哪?」直挑重点。

「你想我会说给你听吗?」她冷冷一笑。「总之那些蠢官兵是没法找到咱们的,你死了这条心吧!」再扯下一只鸡翅用力地啃。

「祖姑娘未曾见过邢某……不担心我只是个饵,而你抓错了人?」他掩唇,丽目闪烁。

祖言真一怔,随即将木串拿起,大口咬上剩下的鸡肉,表情阴郁。

「若抓错,那我自个儿再想法子就是了。」压低了声,不晓得是因为嘴里在咀嚼东西,还是刻意不想让他听到。

邢观月垂眸,不过倒不是觉得灰心。

「对了……祖姑娘骑乘的那匹马呢?」长袖依旧是遮著唇瓣,飘飘晃晃地透出话声,夜色深浓,随风摇曳的火光照在他面上,看来好似阴晴不定。

「你想抢我的马,然後半夜逃跑吗?别说我没提醒你,火儿的脾气一向暴躁,除了我以外是不可能有人驭得了它的。」火儿是她给黑马的小名,这马伴她多年,极有灵性,她向来不用绳子拴绑著它,所以歇脚时便让它自个儿喝水去了,白天自会返回,若他想把主意打在火儿身上,别被当场踹下地踩死就不错了。

唉。他斯文的笑泛著些许无奈。

「祖姑娘……在下……邢某已经说过,不会趁隙逃跑了……」好像还是不太行,这下……该怎生才好?

「你讲话做啥模糊起来?」她瞠目瞪著他,发现不对劲了。

那眼神,怎么那么水润?简直比女人还娇媚!

「……实不相瞒……邢某……一到日落……便会嗜睡……」所以……一直忍著呵欠找话说……可是……他低敛的长长双睫更濡湿了。

「等、等等……你——」真的要睡?现在?这里?在她这个掳绑他的恶人面前?!

她还没好好地吓唬他,还没给他来个下马威,还没把津津有味的吃相完整表现,还没让他对她摇尾乞怜下跪讨饶——

她是山贼,他是俘虏!

她是厉害的山贼,他是可怜的俘虏!

她是武功高强的山贼,他是听人摆布的俘虏!

她她她……

他他他……

只见邢观月放下了衣袖,倚著身旁的粗干,面容安详恬静,已沉睡而去。

手里拿著的烤鸡还滴著美味的汁液,她不管暴什么天物,一把丢到旁边,从腰间抽出黑色长鞭甩上夜空——

「你——给——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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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阳在前方升起,表示他们朝东,走了六天,若从他被绑的地方和这脚程推算起来,这回儿应该是已经到了陕西一带。

一出林子就进村镇吗?这姑娘……真是颇会玩捉迷藏呢。

除了第一天饿著肚子外,他并没遭到什么更惨无人道的待遇,凭藉著这一点,是谁在玩这种卑劣的把戏,就已经呼之欲出……

邢观月察觉後方有人注目,轻慢地偏过首,对上那捧著碗发呆的年轻小弟,微微地一笑。

小弟一吓,赶忙撇开视线吃著桌上的东西,满脸通红地把头埋进碗里。

「一间房?」

「没错,就是一间。」

前头传来对话声,邢观月望去,祖言真正在跟客栈的掌柜要房。

掌柜瞅瞅眼前的人,只见她一斗笠遮住了面貌,嗓音是稍粗了些,但那身段怎么看都合该是个女的。再瞥向她身後那名俊美到他以为自己眼花的男子,忍不住问道:

「你们两位……是夫妻?」有点不像耶。

「关你什么事?」罗嗦死了。「我说要一间房就一间房,你若是不想做生意就说一声!」别在这边多嘴长舌惹人不快。

「是是!」掌柜忙招来小二。「带这两位客倌上楼。」

她哼一声。共住一房是为了便於监视,跟夫妻有啥子关系?

官兵往山里搜查,一定没想到他们会分散逃窜,而且山寨压根儿不是在此地,会在那附近劫人,一方面是消息如此,一方面是为了要误导追捕,大胆混入人多的地方也是料想了官兵搜山的行动。慢慢找吧,就算把山都铲平也只是浪费气力。

她大字是不认识几个,但那并不代表没脑袋。往後睇了睇,幸好书呆没要对她教诲啥男女不亲什么的,只是不知道又在傻笑什么。

「晚上就让他睡地板。」她暗自打定主意。

「客倌。」伶俐的小二咚咚咚地跑近,将手里的布甩上肩。「两位客倌请这边走。」就要带路。

「大爷!大爷!」一衣著褴褛的妇人忽地哭跑进客栈,慌乱无助地跪在地上。「拜托哪位大爷行行好,救救我的孩子啊!」用力地磕著头,像要磕出血来。

邢观月停步,转身看到客栈外一名男子正强拉著个约莫十岁不到的女孩。

「我不要!我不要!」女孩泣不成声,朝她娘拼命地伸出小小的手。「娘!娘!」补丁满满的衣服都要给男子扯坏了。

「……锦衣卫?」邢观月看著那男人衣下的象牙腰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喃语,一向柔润的眼神霎时间霜冷下来。

掌柜的撇过头,当没瞧见妇人额上已出现瘀血红肿,只挥手道:

「快快!快把那女人赶出去,别让人看到她和咱们这里有瓜葛。」

那些无法无天的锦衣卫平常就靠著自己的身分欺压百姓,兴致一来还强抢民女,尤其喜欢欺侮这种穷苦又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就算告进衙门也不会有人理会,反倒是招致一身腥,这世道,做好人已不再能有好福报了!

「别吵!」男子反手就是个扎实的巴掌,打得那女孩立刻半晕厥过去。「再吵我就打烂你的嘴!」

光天化日之下,却没人对这荒唐的行径来主持个公道。

朝中是如此,没想到就算远离了京师还是如此。邢观月面目陡然阴沉下来,予人一种极为难以靠近之感,才欲跨出,不料身旁的黑影比他更快。

只见祖言真大步上前,取走一旁客人正在使用的竹箸,朝那男人喝道:

「欺负女人和小孩,狗都不如!」运气一扫臂,手中的筷子就像是利箭般飞射出去,精准插中男人的手腕,杀伤力之强大,让人无法相信那刚才还只是用来夹菜的竹筷!

掌柜呆了!小二呆了!客栈里的人呆了!连路过的野狗都夹著尾巴……

邢观月亦对她这突然的一招感到有些讶异。她的忿怒溢於言表,他瞧著,修长的指抚上唇,反而退到了後方。

「啊!」男人吃痛,放开了女孩,瞪著自己流血的手部号叫:「你……你……你敢多管闲事?!你知不知道你得罪的是什么人!我可是锦衣卫!」

言真冷笑,充满不屑。「真是好令人害怕啊!」探手抽鞭挥出,瞄准了猎物的方向疾击,毫不留情。

察觉冷冽的黑风不留情地来袭,男人大惊失色,忙往旁边滚一圈避过,只见地面被鞭出一条深深的沟子,险差半寸,就能让他的背部皮开肉绽。

她振臂一抖,黑鞭又动了起来,男人吓得赶忙爬开,那鞭却像是她的双手般,灵巧地卷住昏迷女孩的腰部,她举腕再甩,上下一个力道恰好的震波,让那女孩安安稳稳地落入了还跪在门口的妇人怀中。

「快走。」她朝那母女道。

「谢……谢谢你!」妇人抹去额上的血,抱起女儿,跌跌撞撞地离开。

「你你……」男人狼狈得可以,武艺不如人,就只能目睹,却没有胆量阻止,连带把话都说得断断续续。

「你还不滚,是要我抽几鞭在你身上吗?」她冷冰冰地道,不是虚张声势的威吓,而是再明白不过的阐述。

「你——你这臭婆娘给我记著!等我带人来找你算帐!」男人恨恨地站起,抱著自己受伤的手咆喊而去。

祖言真收起鞭子,转过身,就见掌柜一脸怒气。

「你……你们两个出去!咱们这儿不让你们这种麻烦住!」指著外面,手都在抖了。

邢观月淡瞥,整个客栈的人都以一种责难的眼神看著他们俩。

祖言真意外地没生气,也没什么表情,挺著背脊就要走出去,一颗吃剩的馒头砸上了她的肩,滚得好远。她顺势睇去,是一个少年。

少年好像有点害怕,但还是恼怒地骂道:

「你……你们这些外地人,别以为这样算是帮了个大忙……算是正义!那些人会回来这儿报仇的!没人管得了他们,你救了那两个人,却害了更多的人!」整个村镇都会被拖下水的!

她望著少年,拳头握得好紧。久久,才跨出客栈,连大街上围观的路人似乎也都在窃窃耳语地指责著。

邢观月跟在她後头,她沉默,他也不出声。走了一段距离後,才听她道:

「啧,还以为今晚可以睡到床呢,这下子要带书呆上哪儿落脚去?」等入夜他又睡倒,她就把他丢在路边,哼。

她的抱怨不是顶大声,隐隐约约地透进邢观月的耳,他先是怔了怔,而後,唇旁挂上一抹莫名的清丽笑意。

「恩……恩人!」刚才的妇人带著已清醒的女儿,在街角边唤著。

祖言真停下,她们母女立刻跪倒,边磕头边道:

「谢谢恩人大恩大德,谢谢!谢谢!」她们什么都没有,除了反覆用言词表达的感谢。

祖言真一楞。「好了好了,你们可别害得我折寿。」年纪大的怎能对年纪小的跪拜磕首?真是。

「啊?」妇人傻住,就被祖言真扶起。

「哪!」她从衣袋里掏出一些银子,塞到女孩手中。「这给你跟你娘,快点离村,别待这儿了。」否则那帮家伙来了,第一个就找上她们。

「恩……恩人,您已经帮了许多,咱们不能……」妇人推辞著。

「别婆婆妈妈的,说起来,这也算不上是我的钱。」她挑眉,将笠上的薄纱翻开,用著那异色的瞳眸瞪著她们,面目狰狞道:「告诉你们,我不是什么恩人,是个专抢人财物的恶徒,没钱就去打劫,跟那些无赖没什么两样的!」语毕,根本不管那母女会有什么反应,放下帽纱後转身就走。

邢观月望了那母女俩一眼,才移步跟上祖言真。

「……祖姑娘,为什么你要当山贼?」他问道。

她顿住。脑海中闪过掌柜的气忿、少年丢掷的馒头,还有许许多多人的无言控诉,没回头,只寒著声道:

「因为做好人很蠢。」

若是不比坏人更坏,就只能像村里的人一样懦弱而已,她绝对做不到!

「是吗……」邢观月微低首,看到了她紧握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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