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并没有认出靠在井边脏兮兮的婴孩就是自己的女儿,他们只是疑惑地扫了一眼穿着破旧的陈英,就进了屋。
陈英歪下身子瞅瞅桶中自己的倒影,只穿了件像是破抹布一般的泥土色套头衫,肥大的下摆都拖到腿弯完全可以看成是裙子,浓密的头发不长但乱糟糟的像是稻草窝一般难以忍受,总体看上去就是营养不良的农村小破孩一枚。
“妈,英子呢?”屋里传来父亲陈军的声音。
“不是在井边吗?”奶奶张桂芬很是奇怪地反问。
然后是父母不可置信地冲出来盯着陈英打量,此刻陈英分明看见母亲殷华的眼圈里有水汽漫延。
殷华不发一言地抱起陈英进了屋,陈军尾随其后不满地对着灶台的张桂芬质问:“怎么这样子?”
“什么叫这样子,你不知道你家的闺女多难伺候,身体又虚,人家先生(陈英家乡方言,医生的意思)都说了能养活下来就不得了了。”张桂芬显然不满父亲的语气。
“不是说这个,怎么穿成这样子?头发也都打结了,怎么不剪掉?”殷华抱着陈英翻来覆去地查看,脸完全拉了下来,“身上有痱子,怎么还放在太阳底下晒?这胳膊上都脱皮了!”
“农村小孩都这样过来的,哪里有那么娇贵?”张桂芬全不在意,挥挥手倒像对大儿媳不高兴了。“家里整天一大摊子的事儿,哪有时间小心伺候她?”
殷华嘴角蠕动了几下,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只对着丈夫吩咐:“你去弄点水来,我给她洗洗。”
陈军应下来,一边向外走一边发着脾气:“就天天洗一次也不费什么劲,小宝他二姨送了那么多好衣服不穿,穿的是什么东西?”
张桂芬用围裙擦擦手,满不在乎地道:“那些新衣服颜色太亮了,小孩子也穿不出干净来,我可没有时间围着她洗衣服,就都收起来了。”
“衣服还不就买来给人穿的,收起来还留给谁啊?”陈军有些火,“也没缺着你,那个月没让他二姨送些吃的穿的用的?衣服脏了坏了再买就是,总比穿成这样丢人现眼的强!我刚刚看东头二疯子家的孩子都比我家丫头瞧着清亮顺眼!”
“说的什么话,我还委屈你家闺女不成?”张桂芬有些讪讪地辩解,看了大儿媳面无表情的样子更觉得不自在,撂下一句“我去地里喊你爹他们回来吃饭。”就逃也似的走了。
可怜陈英在父母沉默中梳洗的前所未有的清爽,保守估计身上最起码去了三斤灰。不过太纠结了——想她心理年龄二十四的女人被自己的父母赤身摆弄半天,换谁也不会自在,何况陈英一向讨厌和别人有身体接触。
陈英闭上眼作昏昏欲睡状,在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原来家里的压抑氛围在这时候就已经有了雏形了。
不欢而散,父母这趟回家只能用这四个字来形容。
88年这会儿,爷爷陈东佑像赶趟似的先后给三姑、三叔、四叔、小姑完成了婚姻大事,小叔陈士胜还刚初中,被陈英的父母接过去念书不在家。三姑陈萍是军属,一年大半时间还在家待着,小姑陈涛嫁到隔壁不足三里路的耿庄也时常回娘家的,三叔陈士利和四叔陈士波都划了爷爷家边上自己的宅基地,所以现在还是在一起吃大锅饭。
据说父母结婚头一年,父亲麦期回家务农把肩头弄的淤紫,母亲心疼的不行出了八百块钱(当时母亲每月工资四十出头,父亲还不到四十)买了头黄牛,第二年卖了黄牛又添了近千买了台拖拉机,家里农忙时才轻省些。另外母亲找了关系搞到每年一万公斤的化肥指标,除了自家使用还能倒卖些钱,爷爷就琢磨着是不是盖房。但这一碗水有些端不平,想先给老三家盖其他两家意见也不小。
前年末父母又出资给家里办了个小油坊给二叔三叔四叔三家合办,因为母亲娘家人脉都不错,从头到尾也没费什么功夫,就连原料也多是免费的。现在生意红火起来矛盾也出来了,贪财的二娘总挑唆着二叔把油坊独占了,还不声不响地把设备都给弄到村东自家的屋子里。三娘四娘又怎么肯让?
爷爷的母亲还在世,最疼的就是幺儿。偏爷爷最小的弟弟是又瘸又聋,娶了个泼辣不讲理的弟媳,爷爷行四却是兄弟里唯一拿份公家钱的,不得不顺带养着这么一大家子。对此奶奶也是满肚子的意见和牢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