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2)

这句话,日日剜心,无一刻忘怀。

‘你以为……你这样能改变什么?拿一条命抵我,就补偿了你的无心之过吗?那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这一生谁让我依靠?’他垂眸。‘爹娘会的。’陆家可让她依靠,一生衣食无虑。

‘我不要!’她吼回去,倔强地瞪他。‘你已经娶了我了,孩子是你的,你得负责担起我们母子的一生!’他空茫的眼底,掺进一抹迷惑。之前,她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永不想再见到我……’他避得好累他无法停下来,若不让自己忙一点,空闲下来,就会想起太多事,想起……他的错与咎,她的怨与恨。

她没想到,他会将她冲动时脱口而出的话当了真,便这般自我折磨。她难过地红了眼眶:

‘那是气话啊!气话你都不会分辨吗?那种情况下,我当然会很生气嘛!小时候赌气,也跟你说过八百遍讨厌哥哥、再也不要理你,你怎么就没当真过!’‘气话?’所以,那些话与儿时一句‘哥哥最讨厌了’是差不多的意思吗?并非真恨他入骨,今生永不相见……她吸吸鼻子,心酸地掉泪。‘我才说几句气话,你就躲得不见人,都不管我和孩子的死活,他有长大一点点你都不知道……’右手被她拉去,主动贴上肚腹,感觉那轻微的隆起。

他眼眶一阵热,哑声道:‘你……不怪我?’‘你快点好起来,别让我当寡妇,孩子出生你要第一个抱他,教他走路、教他学说话,一辈子照顾我和孩子,不准离开我们,我就原谅你。’‘盼儿……’他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原谅了他的无心之过,想尽办法让他心里头好受些,她善良得一让他好心痛。

她说,要他留在她身边,一辈子照顾她和孩子,不离不弃……心逗些话,无异是允了他平凡夫妻、牵手白头的承诺……她拧了巾子替他擦脸,关了窗,再为他多加一床被子。汤药凉了,便唤婢仆再去熬一碗,贴心吩咐多备盘蜜梅,虽然他一介大男人不见得怕苦,可备着总是好的。

这些,全是他以往为她做的,如今做了那么一遭,才懂得这当中藏着多深的牵挂怜借。

笨哥哥,照顾别人挺行的,却总是亏待自己。

陆祈君坐起身,看着她忙进忙出,为他打点一切。

她赶紧又绕回床边扶他,拎了一旁的袍子替他披上。他双手寒凉得几乎没有温度,她用双手握紧,好努力地煨暖它。

他垂眸。凝视她专注的神态。‘盼儿。我毁了你一生’她真能心无芥蒂,与他日日相对,不去想起他曾经对她造成的伤害吗?

‘没毁,它在你手上,你会担起它的,不是吗?爹那儿,我会去向他解释清楚,不准你再胡说,存心跟自个儿过不去!’握他的手紧了紧,透过软嫩掌心将暖意传递给他。‘咱们已经成亲了,无论最初原由为何,我已是你的妻子,答应嫁给你,便是做了伴你一生的决定,也许这个妻子的身分,我一时半刻还做得不是很好,但你等等我,我会努力的。你的心意,我懂得。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你在为我付出,我也想要回报你。所以哥哥,忘掉那些事,咱们重新过日子,我会当你的好妻子,我会用心感受你的心意,我会’一记深沉的拥抱,打断她的话。

‘够了,盼儿,这样就够了。’不用再承诺更多。

恋了她一辈子,从不期望她懂,更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回应他。

但是她看见了,也响应了,甚至承诺会珍惜他的心意,试着回报他相同的感情……她有那样的心意,就够了,即使最终,她仍忘不掉陆武,爱不了他,那也无妨了。

他动容地拥紧她,在她耳畔暗哑低喃:‘这辈子,我会永远记住今日。’陆祈君再度搬回到两人的新房,她仍是睡床上,而他也仍旧睡在床边那张长榻上。这是他的坚持,盼儿心底一日无他,他们便一日不同床共枕。

他后来被父亲骂惨了!

一边骂,也一边为他诊脉,发现他内息紊乱、内伤极重,明明是习武之人,明明办得到,竟全然不做调理,当下更是气得几乎要罚他跪祠堂。

最后,仍是助他运功化瘀,打通气血,而后再被盼儿日日盯着喝药。

怀胎第五个月,她开始动手做些孩儿用的小玩意儿,她告诉他,孩子的小鞋、兜儿,她想要自己准备。

她不擅女红,纤纤玉指拨起算盘珠儿,可比拈绣花针要伶俐上百倍,现在学,还不晚吧?

她时常问娘,如何当个好妻子?

娘总说,很多事以往没想过,真正为人妻,才会明了如何当那人的好妻子。

所以她也算是他的好妻子吗?

白天出门前,替他打点妥当,他腰间的佩饰,是她挑了替他系上的。每日亲自为他系上紫玉腰带,他若瘦了点、胖了些,她立刻便能察觉。

她帮他打理店铺子的生意,不教他太劳累,有时遇上棘手事儿,他会说给她听,两人一起想法子。

每日睡前,她会与他说说话,不顶重要的,只是夫妻间的贴心话,隔着床帐听听对方的声音。

她替他缝衣补衫,纵是有仆佣,这些事她也想自个儿来。

她学女红,裁的第一件袍子,便是为了他。

没有高深的绣工,没有繁复精巧的织工,只有简明利落的素面缎子及剪裁,可他爱极了,天冷时总披着。

她还替他缝了香囊、荷包……娘说,那便是妻子的自觉,无须人说。心底总为他盘算、计量,学着如何让自己更贤慧。

这日,陆祈君回来,沿路小岁儿便向他报了信,要他自个儿当心点,晚上会跪算盘。

算盘?房里头是搁了只轻巧的檀木算盘,盼儿是左撇子,那为她特别订制的算盘,她使起来颇顺手她打算用它来罚他?

推门进了房,里头留了盏烛火,他放轻步子移往床畔。

睡了?他有丝疑惑,戌时未过,似乎早了点,何况平日她必会等他回来,聊上几句的。是身子不舒服吗?

扬手要探她额温,她头一偏,避了开来。

他微愕。

原来不是身子不舒服,是心里头不舒坦,他温声问:‘怎么啦?谁惹了你不开心?’除了他还会有谁!

她闷闷地侧过身,赌气背对他。‘你走开,我不要跟你说话。’看来她心情是真的很不好。陆祈君也不与她争辩,顺着她的意起身,预备今晚再去睡书斋……陆盼君立即睁开眼,迅速坐起。‘你这样就要走了?’‘咦?’收住步伐,不解地回身。不是她要他走开的吗?她现在有孕在身,不顺着她点儿,动了胎气可不好。

‘你、你、你气死我了!’这回可真动怒了。埋头倒回床褥,捞了锦被盖过头顶。

她叫他走,又不是真的想要他走,只是在闹别扭嘛,他竟然连哄都不哄一句就走掉!

‘别这样,当心闷坏。’他伸手要拉下被子,她死抓不放。

陆祈君叹了口气。‘盼儿,我究竟做错什么,你直说好吗?’被子里头静悄悄,一点动静也无,于是他道:

‘真要我跪算盘吗?好吧,我找找你放哪儿……’话未说完,她拉下被子,娇慎轻嚷:‘哥哥,回来啦!’被下人瞧见,他还要不要做人哪!

他浅笑,坐回床畔,食指轻点朱唇。‘小嘴噘那么高,我自请处分你又不要,女人家都如此难伺候吗?’‘那是、那是……’嗅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酒气,一腔不满又被撩起,拍开他的手不让他碰。

‘走开,一身酒味,臭死了。’原来她是在气这个?‘味道有很重吗?我才喝一小杯,抱歉,我不晓得你不喜欢,下回滴酒不沾便是。’‘不是那样……’她也知道在外头谈生意,哪能不小酌,不会拿这与他无理取闹,可是……谈生意就非得喝花酒不可吗?今几个听到孙家那风流鬼又邀他去花楼,她一股闷气直惩至今,哥哥早晚被带坏!

‘你一喝酒,抱了谁都不晓得!’净做荒唐事。

陆祈君动作一僵。黯然收回手。

‘对不起’‘你想到哪儿去了!’陆盼君赶紧抓回他,她会在乎他抱了谁,懂得为他而计较,不欲任何人去沾惹他……真的有了独占的妻子心情了。

成亲以来不曾如此深刻感受两人是夫妻,感受过如此刻般亲昵,她就在他怀中,温软似水的身子依偎着,甜柔娇媚,他心房一热,情难自己地收紧了手劲,深睇着,柔唤:‘盼儿’都快是一个孩子的娘了,她自是不会无知到不懂得那样的眼神是何涵义,在他过于炙热的眸光凝注下,她无法移开视线。

‘哥,哥哥……’心房狂跳,手足无措地揪着他衣袍,捏绉了平整衣衫,对上他移近的脸容,紧张得心跳都要停了。

她可以拒绝的,他给了她机会,可她没有,她眼底有紧张、有失措,却无一丝惶恐。

定定凝视她半晌,他浅浅叹息,移往蚝首,柔柔印下唇温。

‘晚了,歇着吧。’自制地只索来小小温存。扶她躺下,拉好被子。挑下床帐,熄了烛火,打点得妥妥贴贴后,依旧躺卧长榻,安静守护。

而她,心儿狂跳不休,竟一夜无眠。

只是一个吻呀,再轻巧不过的一个吻一纤指抚上额际。那儿,有他烙下的温度,浅浅余温,不断地发热着,有如烙铁般烙下印记,不疼,却震颤得心扉发麻。那一瞬,她胸臆间竟也鼓动着难言的期待……侧过身,她隔着隐约的纱帐,望向不远处沉毅守护的背影。

夫婿这样的认知,教她心房暖暖甜甜。

陆祈君,她的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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