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的文人总是免不了对“知己”的珍惜,聪慧的南宫玉调在教书先生的眼里几乎就成了弥补自己一生郁郁不得志的的希望之光。于是,刚满三岁没多久的南宫玉调就这样被求才若渴的老秀才收为他这一生唯一的关门弟子。南宫玉调有时会想,你丫的还挺挑剔,到我这程度你才肯收!
但不管怎样,在牛家村里知识分子算是相当具有影响力的,于是,在某种程度上也再度提高了南宫玉调在同龄人中的知名度,当然这对南宫玉调本人来说可能是没什么实质意义的。
不过虽说南宫玉调“天赋异秉”,但在教书先生的眼里她也算是个相当难搞的貌似提前进入青春叛逆期的偏科学生,除了地理见闻和涉及历史的书,别的是瞟都不肯瞟一眼。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里的文字比起那什么小篆大篆的反而更接近现代的简体字。
这不,南宫玉调又蜷着小小的身子躲在私塾书房的红木桌子下边,聚精会神地翻着一本书脚微卷的旧册子。
正是上课时间,老秀才气呼呼地夺门而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一把将南宫玉调拽了出来,“好你个牛男……哈……你想气死为师的是吧?”
南宫玉调转眼盯着先生布满血丝的眼睛,开口就问:“大落遗亡大陆今分成三,北有北谳,东为东珠,西乃西贡,三国问鼎必有强弱之分,可为何百年以来战乱不断却不见哪国一统大落?”
一句话,将一个真正的历史问题问得滴水不漏,先生当即愣在那里,一双老眼死死的盯着身前面色冷峻的三岁稚童,仿佛想要将这小小的身体望穿望透。南宫玉调这才察觉自己失了分寸,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换了副天真无害的表情嫩生生地补充道:“夫子,你可知道东头十三大伯问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先生一愣,“是牛仔他爹问的?”
“是呀!”南宫玉调故装惊讶,“大伯让我来问问夫子的,莫不是学生记错了?”
先生旋即一笑,摸着南宫玉调的脑袋道:“小小年纪,能把此番话转述地如此完整,今后必然前途无量啊,呵呵,”说着又自言自语道,“十三啊,莫不是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放不下么?”
南宫玉调暗自一惊,心想牛仔爹果然是有故事的人。
“罢了,牛男,赶紧回课堂上去。”
南宫玉调闷闷地回了句:“哦。”
南宫玉调是先生最小的学生,除了她之外,最小的也比她大上三岁,最大的已经十五了。所以,这些“大孩子”对南宫玉调的到来或多或少是带着敌意的。这一点,南宫玉调也清楚得很,她不回应也不反击,在她看来这些孩子实在还太幼稚。
先生上课重儒学,虽不说孔子,但大致学术基础还是差不多的。南宫玉调猜想这大概是另一种文化根基发展出来的架空历史吧,这样想来,这个世界是“异世界”而非单纯的时间倒流了。
南宫玉调托着下巴看着窗外,幽幽地叹了口气,摸出草纸和自己磨的细碳,从牛顿三大定理写到经营杠杆原理,又从莎士比亚的经典名句写到摇滚歌词。老秀才絮絮叨叨的话在耳边形成一层“嗡嗡”直响的屏障,震得她更加心烦意燥,“吵死了!”话就这么拦也拦不住地脱口而出了。老秀才正讲得起劲,给她这么一搅和,四周气氛骤然缩紧,南宫玉调一抬眼便见到先生正吹胡子瞪眼地瞪着自己。
“牛男!你说何人‘吵死了’?”
南宫玉调暗叫不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苦着脸道:“学生失言了……”
“哼!”老秀才上前,抓起南宫玉调的手稿,眉头越皱越紧,“啪”地一掌拍在桌上,“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这鬼画符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上课不认真听,在此瞎图乱抹什么?!”
南宫玉调嘴角抽了抽,看着自己全英文的手稿,然后大言不惭地道,“夫子莫怪,学生年纪还小,还不会写几个字呢!”
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像她这么厚的。她一说完,满堂哄笑。先生一张老脸更是被气得发青发黑,转身抓起戒尺,南宫玉调一见状况不妙,小尖嗓子一喊:“君子动口不动手!”
全场肃然,先生又是一愣,眼里闪过一星亮光,旋即又犀利地盯着南宫玉调:“罚其体肤,明其心智!”
南宫玉调赶紧道:“暴徒以暴制暴,智者以智明智!”
此话一出,又是全场死寂,南宫玉调并没注意到旁桌十五岁的少年扬高的眉梢以及朝她露出猎手捕猎时特有的目光。
先生愣了半晌后,面色稍缓,这才点头道:“好你个巧舌如簧的牛男!既然如此,那么你去将昨日所教之文抄个20遍,学会那些字吧!”
“20遍?!”南宫玉调忍不住叫道,“那跟打我20棒有什么区别?”话一出,就见先生脸唰地再次沉了下来,南宫玉调想也没想,跳上案几,踩着隔壁一张桌子,从窗口一跃而出。
那时刚开春没多久,身上穿得厚实,南宫玉调跌到地上,倒也不是特别疼。她迅速爬了起来,一溜烟地跑远了。留下身后脸色极度不佳的先生以及一班吓得牙齿打斗的学生。
南宫玉调向来和牛大,十七嫂鲜言少语的,若是现在回去又免不了一顿说。想了想,便绕到东头十三家后面的菜园子去了。去那当然不是为了找牛仔,而是为了找牛仔爹讨两口烟抽,虽然说那烟的味道实在不咋的。
牛仔家屋后的田埂那一带视野很宽,南宫玉调喜欢那里,老烟枪也喜欢那地方。
远远就瞧见南宫玉调,牛仔爹朝她晃了晃手中的烟杆子:“哟,小儿媳妇来啦!”
南宫玉调也不恼,冷冷地回了句:“想都不要想。”稚气的面容,高傲的表情,在她脸上却说不出的协调。
“哎呀啊呀,这就不可爱了——”
南宫玉调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嘟囔道:“可爱这个词跟我八杆子打不到一块。”
她却不知道她这个样子反倒可爱至极,牛仔爹难得有兴致,干脆决定好好捉弄一下这个“小大人”,便道:“这个样子,怕是即便整个牛家村所有的女人都死绝了,你也没人要啊!”
却不料南宫玉调只是淡淡冷哼一声,“你以为我希罕么?”
牛仔爹顿了顿,一脸遗憾:“是啊,你不希罕啊……可怜我家牛仔,纵是没这个福气咯……”
一老一少并排坐在田埂上,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巨大山体。南宫玉调突然又问:“牛家村属于北谳国,这山那边可是东珠国?”
牛仔爹顿了一下,磕了磕烟灰:“如何?想去东珠?那可是个富奢的国家,不过那可远着呢!牛家村位于北谳西北僻野之地,此去东珠,即便是条件极好的商队日夜兼程从东南方向一路无阻前行,至少也要大半个来月。直接往南去西贡倒是近了很多。只是西贡胡人当道,匪类横行,异士怪癖,去到西贡的外地人大多死于非命。”
南宫玉调“哦”了一声,又不知道想什么去了。过了一会,简单地讲了一下今日在私塾发生的事。语气淡定。
牛仔爹瞥见小家伙蓬乱的发顶,问:“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明明不过三岁稚童,却过问天下事?”
南宫玉调一扬眉,反问道:“你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明明不过山野村夫,却事事看透;明明是习武之人,却甘愿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当个农夫;明明经历大风浪,却蜗居颓废至此。你倒说说啊,老烟枪!”
牛仔爹猛然一怔,细细盯着南宫玉调看了良久转而却道:“比之他,或许,你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他?”南宫玉调不满了,“什么他?他又是谁啊?你儿子啊?还是你情敌啊?凭什么成天拿来跟我比……”
牛仔爹笑着摇摇头:“错!他是我情敌的儿子!”
这回换南宫玉调发愣了,“哦……”其实不知该如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