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正走出去的时候,门口有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站着,与他擦肩而过,好像在看着他,那种目光让人多少有点不舒服。但是当晓枫出来的时候,门口一个人也没了。
晓枫回到家,决定给自己几天时间好好休息。忽然想自己存折上的数字已经足够三个人醉生梦死,执着一纸文凭又何必。忽然想起高捷。
高捷没有知觉的双眼,总流露出无限温暖的光辉,令人怀念。但是高捷,此刻又在何方?
台灯默然,温暖地亮着。灯下的女孩可是在回忆的暖光之中看见了什么?
原来思念,竟然也可以安慰人。漫漫长夜孤灯之下,知道天地的尽头有一个可以思念的人,那份温暖,已足以使人度过一个寒冬。
□□□□□□□□□
独自走在街上,一个人也不认识,一点事情也没有,一点责任也没有,这种感觉其实奇怪得有点恐怖,自由到一无所有。
晓枫正漫无目的地走,苻鸩打电话来。
“看来你倒像很有空的样子,去兜兜风怎么样?……不要回头……对了,向前走一点……好了,等待一分钟,立刻会有意外惊喜。”
还不到一分钟,苻鸩已经开着车来了。
晓枫笑问:“怎么这么巧?”
“应该是我凑巧今天有空。别管是我陪你还是你陪我,想去哪?”
“随便。走高速到陇江去逛一圈如何?”
抛开高楼大厦,一片碧绿的田野一马平川。晓枫感叹,“要是能一直在这样的路上走下去该多好。”
“为什么不能?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一直开到乌第河去看冰雕。”
“少爷,你有空吗?”
“怎么你希望我没空吗?”
晓枫叹了一声,“我倒真希望你永远有空,很多人也许因此能过上好日子。”她见苻鸩脸色不太好,便改口说:“说真的,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苻鸩笑而不答。那种笑是做过坏事之后的笑。
晓枫忽然有种预感,有件她不能说出来的事似乎已经发生了,但是因为是“似乎”,所以她还是不能说出来。
□□□□□□□□□
既然不能问苻鸩,只好去问方敏卿。一走近敏卿的画室,忽然听里面女人的声音说:“不行……来了,进去,快进去进去进去进去!!!”
——为什么进去?进哪里去?什么人需要藏起来?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或者不是个人?
敏卿的样子和从前完全没什么两样,根本不像是刚刚说“进去进去进去进去”的那个人。屋子里所有的摆设也都还是老样子,但是某个箱子柜子里面或者桌子底下有一个人,令人神经紧张。
如果让晓枫把那个人揪出来,你得借给她两个胆子,再加上一张脸。暂时没人能借给她,所以那个人还是好好的藏着。晓枫问:“最近怎么样?你和宝宝都好吗?”
敏卿说:“还好,那天你怎么啦?”
晓枫连忙说:“没事!我早就好了。”
说不出话,晓枫准备告辞。偏偏纷雪来了,带来一个惊人的大消息:她要结婚了。
晓枫拿着纷雪的喜帖,恍觉时光荏苒,仿佛又换了一纪。只不过几天而已,每个人每件事随时都可能不一样。离开学校这几天之内,晓枫已不是从前的晓枫。
纷雪问敏卿:“你觉得怎么样。这两天有没有……”敏卿急着截住她的话头说:“没有,这些天你有的忙了,关心你自己吧。”晓枫敏感,发觉敏卿有想瞒着的事。这年头大人物的是钞票,小人物的是话柄,谁也不愿多说自己的事。
“是呀,”晓枫说,“7月15号结婚,最多还有半个月,怎么这么急?”
敏卿笑着说:“你不是……”
纷雪说:“你们想到哪里去了,只有这时候他请得到假嘛,所以就这时候喽。”
三个女孩子又开始说说笑笑,纷雪说:“晓枫你知道吗?你们报社有个叫‘什么正’的,现在在我们医院住着,这家伙大白天一头从自己家阳台上栽下来,把腿摔断了。”
“平衡性太差了吧。”敏卿说。
“是贺培正?”晓枫问。
“对对对!就是他!”
“我要走了。”晓枫说。敏卿送她到门外,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我怕问了你不高兴。”晓枫说。
“既然我会不高兴,你有没有考虑过不问?”
“我的确没有问,但是已经知道结果了。”晓枫说,“你放心,下次我就算伤心死,也不会再来找你哭!”
敏卿怔了怔,“怎么啦?我干了什么?”
晓枫摇摇头,“还有你家里既然有另外一个人,你就别让纷雪说那么多话。”
“我……”
里面纷雪大声说:“敏卿,你的新作好漂亮!”敏卿回了回头,晓枫已经走了。
但是,晓枫,离开的时候没看见身后的方敏卿神色有多悲伤。
那双深黑的眸子里似乎有一重一重黑暗的巨浪,接连不断地涌来。
晓枫还是收到姜宁的短信:“培正跌下楼受了伤,有空来看看他吧。”
晓枫在心里苦笑。——看?难道贺培正还想见她?难道贺培正还有脸见她?
□□□□□□□□□
晓枫拿着稿子走进Joe的办公室的时候,本以为是最后一次。
Joe像平常一样整个人埋在一堆报纸里,一边不知在忙些什么,一边说:“请坐。”
“这一期的稿子在这里。”
“好的,稍等。”Joe抬起头,戴上眼镜,看着晓枫说:“上次那个人真的是你老同学?”
“是。”
“他说的话也是真的?”
“是。”晓枫说这个字的时候甚至已想到Joe会怎么样告诉她永远不要再来这个地方。
Joe皱皱眉头,“这么说,你明年是无法完成学业了?你有什么打算?”
“还没有。”
“那么,有没有兴趣来这里工作?”
晓枫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Joe又说:“这里的环境我想你已经很熟悉了,你的学历虽然不够,但是通过进修应该很快就能搞定。怎么样?”
“我……”晓枫的声音低得自己都听不懂了。
“你不愿意?”
“啊,不,我当然愿意。”
Joe笑了,“现代学生的习惯,我不想再追究。不过作为朋友,我还是要提醒你,你的那位老同学那样的人物,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谢谢。”
“不愉快的经历就不要再多想了,毕竟人生总是向前走。这两天不妨让自己轻松一下,什么都不要想,渐渐也能知道以后怎么办。”
“……”
晓枫走在街上,耳边还响着Joe的话:“受挫折虽然不是好事,但是年轻人出点错总比老来再出错的好。就像我,如果现在丢了工作,也许不出两个月就要去撞地铁了。”
——不出两个月,这么短,难道Joe有什么特别重的负担?
□□□□□□□□□
以后的十几天过的很顺利,只是再去找敏卿的时候却在那里看见了苻鸩,而且只有苻鸩一个人。纷雪问。
“一直找不到敏卿,你知不知道她去哪了?”苻鸩问,“她有没有告诉你她去哪?”
“不知道。怎么了?”
苻鸩沉吟着,问:“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生了病?”
“不知道!什么病?”晓枫心里猛地一抽。
苻鸩冷笑,“你居然也不知道,还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屁。你们女人,哪里会有真正的朋友?”
晓枫说:“我不跟你辩。你现在有没有空,咱们去找她。”
他们找了整整一天,所有敏卿喜欢去和晓枫知道敏卿去过的地方他们都找遍了,一无所获。
一个人若是存心躲起来,怎么会让别人找到?方敏卿太熟悉晓枫和苻鸩,他们知道的地方,敏卿都没有去。第二天,是纷雪的婚礼。
□□□□□□□□□
纷雪的婚礼并没有请很多人,新郎潇洒俊朗,风度翩翩,是一个医生。
晓枫记挂敏卿,只默默地吃东西,很早便告辞,姜宁抢着说:“我送你回去。”
姜宁已经喝了不少的酒,看起来心情不是一般的不好。晓枫虽然心不在焉,却也发现姜宁有些不对劲。
晓枫没见过有人开车能这么快,急速地在原始森林般的城市黑夜里穿行,夜晚的灯如流星般后退。姜宁一直把车开到郊外黑暗的田野上,猛地刹住。
姜宁伏在方向盘上,很久,晓枫摇摇他,原来他已经醉了。半睁着眼睛,对晓枫说:“纷雪,不要,不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