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郁槐分?别后, 徐以年沉重的心情缓和了不少。接连有除妖师从审判厅出来，迎面同他?擦身而过，低声讨论刚才那场令人震惊的意外。</p>
“夏砚真是疯了, 为了往上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连亲弟弟都能狠下?心利用。”</p>
“我倒觉得他?是不想?把他?弟弟牵连进?来, 那位可一直看着他?们两?兄弟。”</p>
“不管怎么样, 他?都罪该万死?，实?验室害了多少人？”</p>
多年盘踞在叶悄眼中的阴影如今以同样的形式呈现在加害者的身上, 那声爆炸令一切尘埃落定，像是某种另类而滑稽的讽刺。一想?到夏子珩, 徐以年的心情重新跌至谷底，匆匆跑回了审判厅。</p>
审判厅内走的走散的散，夏子珩还跌坐在原地，宸燃默默守在一旁。徐以年同宸燃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一人架一边, 把夏子珩扶到了附近的座位上。</p>
“你还好吗？”徐以年轻声问。</p>
夏子珩魂不守舍应了一声。</p>
他?一直是这副恍惚的模样, 宸燃有些不忍心：“你不用勉强，实?在难过就哭出来。”</p>
这句话似乎触动?到了夏子珩紧绷的神经, 他?慢慢低下?头，仿佛失去了全身所?有力?气, 再也支撑不住。</p>
在他?眼中，夏砚是个近乎完美的哥哥。夏砚年长他?十岁, 自夏子珩懂事起就一直将他?护在身后。饶是夏子珩那时不谙世事, 也知道夏家日渐式微、排在四大家的最末尾，是夏砚凭一己之力?扭转了局面。</p>
他?喜欢安稳度日，不想?一辈子当除妖师，夏砚嘴上嫌弃他?不思?进?取, 却也默许了他?的种种行为。</p>
夏子珩嘴唇翕动?，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痛苦而压抑：“我不知道，我哥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他?到底为了什么？我…我好像不认识他?了。”</p>
他?前言不搭后语，显然极度混乱，徐以年低声道：“很多时候，事情并不像我们看到的那样。”</p>
宸燃心有所?感，朝徐以年看了一眼。</p>
“……叶悄下?葬前我去看过，他?被剖开了心脏和眼睛，因为他?的身体里有炸弹，不取出来可能过几年就会爆炸。”夏子珩将脸埋进?掌心里，哽咽道，“那个画面我一辈子都忘不掉。”</p>
“直到我哥眼睛炸开，我都觉得郁槐弄错了，可是他?、他?居然真的是……！”夏子珩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的肩膀不停颤抖，崩溃的哭声回荡在空旷的审判大厅。</p>
徐以年和宸燃不知如何安慰，只能一言不发陪在他?身边。不远处的地面残留着少许干涸的血迹，傍晚的斜阳落在一排排空空荡荡的座位上，阴影被逐渐拉长。</p>
夏子珩忽然放下?手，他?眼角通红，哑声说：“我想?回家了。”</p>
“一起吧。”宸燃立即道，“我们送送你。”</p>
徐以年也跟着点头。夏子珩没说什么，徐以年便上前揽住他?的肩膀：“走吧。”</p>
夏家的大宅掩映在苍翠的竹林中，往日宁静典雅的庭院人来人往，小道上也有无?数踩踏过的痕迹。审判院的变故一出，总局第一时间派人前来夏家搜查。一路随处可见执行任务的除妖师，他?们有意无?意投来视线，或是暗含怜悯，或是别有深意。</p>
徐以年下?意识侧过头，出乎意料，夏子珩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他?对一道道探究的目光视若无?睹，从头到尾表情不曾变化。</p>
客厅内，夏父茫然地坐在沙发上，夏母在一旁掩面哭泣。看着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几岁的父母，夏子珩强撑着镇定，他?跑到沙发旁边，轻轻叫了一声。</p>
夏母看见他?如同看见了救星，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小珩！你哥哥不可能做这种事，你去了审判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p>
迎着夏母满是希望的眼睛，夏子珩默默摇了摇头。夏母心如死?灰，潸然泪下?。夏父见夏子珩无?措地站在原地，沙哑着嗓子开口道：“你冷静些，别吓着孩子。”</p>
“小砚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要怎么冷静？！”她实?在想?不明?白，自言自语，“怎么去了一趟审判院就变成这样了？明?明?今天早上还好好的……”</p>
夏父悲痛难耐闭上眼睛。夏子珩忽然抱住了她：“没事的，还有我。”</p>
他?一边说，一边抓住了父亲的手，既像是安慰他?们又像给?自己勇气：“没关系，我还在这，一定都会过去的。”</p>
……</p>
……</p>
除妖局的搜查结束时，夏父夏母的情绪也慢慢稳定了下?来。天色已暗，见夏子珩过来，徐以年担心他?晚上一个人休息不好：“你家有客房吧？我跟宸燃住一间就行。”</p>
“不用了，”夏子珩却摇摇头，“陪了我一下?午，你们走吧。”</p>
宸燃还想?说什么，夏子珩推着他?们往外走：“我爸妈状态不好，就不留你们吃晚饭了。”</p>
“可是……”徐以年背过身，他?扭头凝视夏子珩的脸。离开了审判厅，回家之后哪怕夏父抑制不住黯然垂泪，夏子珩也再没有哭过。</p>
徐以年忽然想?起来，自幼时相?识起今天是第一次见他?哭。夏子珩平时懒散惯了，性格却远比他?想?象中坚强。</p>
“真的不用，小徐哥，你和宸燃都回去休息吧。”</p>
宸燃见状，拍了拍夏子珩的背：“那我们走了，有事就联系。”</p>
“睡不着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徐以年补充，“反正我家挺近的。”</p>
离开的路上，徐以年不放心地回头，夏子珩还留在庭院里，男生望着头顶上方渐渐明?朗的月亮，脸上的神色模糊不清。</p>
待徐以年和宸燃走远，夏子珩正想?转身回到屋内，一道无?声无?息的影子出现在他?身后，他?猛地转身，手中已经凝出锋利的冰棱，向着对方的面门刺去。来人反应极快，灵活地往旁侧一避，同时死?死?锢住夏子珩的手腕。</p>
“小少爷，是我。”</p>
夏子珩认出他?是夏砚身边的副手，曾多次陪伴夏砚出生入死?。</p>
不等夏子珩开口，来人迅速道：“时间不多了，他?让我带话给?你。”</p>
“‘当初行动?时畅通无?阻，近几年才发觉顺利得过了头，除妖局内部有比我权利更大的人在推波助澜，我竟也成了那人手中的棋子。为了父母和你自己的安全，就让这件事到我这为止，不要再继续掺和。’”</p>
联想?到今天夏砚面对郁槐的诘问丝毫不曾辩解，就像在忌讳着什么，夏子珩表情剧变：“什么意思?，我哥说的那人是谁？！……他?是不是查到什么了？！”</p>
来人却一言不发，留下?最后的忠告：“听你哥哥的话，不要深究。”</p>
说完便转身离去，融入夜色之中。</p>
另一边，宸燃和徐以年丝毫不知发生了什么，两?人走出夏家的大门，宸燃叫住他?：“你之前冲出门是去找郁槐吗？”</p>
徐以年没想?到那么混乱的情况下?宸燃还能注意到周围的动?静，点了点头：“我要跟他?一起去埋骨场。”</p>
说到后面，徐以年不自觉蹙起眉，眼底流露出纠结的神色。他?先前的注意力?都在郁槐身上，夏子珩现在这个样子……</p>
“放心去，我看着他?。”宸燃一眼就看出他?在担心什么，“你也别太担心，夏子珩没你想?象中那么脆弱。”</p>
徐以年的眉目稍稍舒展，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称得上轻松的表情。</p>
“行。”</p>
埋骨场位于北夜森林的最中央，这片世界上面积最大的热带雨林古木参天、沼泽遍地，终年高温多雨，生存环境异常恶劣。</p>
不见边际的巨大结界将埋骨场与北夜森林完全隔绝开来，自千年前起，这里便是妖族聚集的灰色地带。埋骨场易进?难出，一旦进?入结界几乎终身无?法离开。若是有谁触犯条例又逃进?埋骨场，连除妖局都会自动?放弃追捕。</p>
一进?入结界，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刚下?过暴雨，满是泥泞的街道上积着散发腥气的淡红色水洼，道路两?旁房屋破旧，门窗随狂风嘎吱作响。若是忽略地上残留的尸骸，眼前的场景倒很像一些小国的贫民窟。</p>
在这些破破烂烂的房屋四周生长着鲜艳的蓝色花草，花朵造型如蝴蝶，煞是好看。徐以年还从没见过颜色这么奇异的植物，不禁多看了两?眼，谢祁寒好心提醒：“你最好放慢呼吸。埋骨场到处是这种有毒的婆罗草，大量吸入会让人头昏脑胀、意识不清。”</p>
徐以年表情僵了僵，看向身边的几只妖怪：“你们都没感觉吗？”</p>
“我从小在这长大，婆罗草对我没影响。南栀因为体质百毒不侵，老大嘛……”谢祁寒朝郁槐看去，“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适应了。”</p>
几天前郁槐让他?和南栀准备一下?，说是要进?埋骨场找算命师。三年没回老家，谢祁寒兴致勃勃，但在郁槐说还要加上徐以年时，谢祁寒的下?巴险些没掉地上。</p>
从南栀口中，他?得知徐以年就是橡山竞技场的人类少年，自己不仅和他?喝酒上头称兄道弟，还亲眼看见他?辱骂他?本人……想?到这里，谢祈寒多多少少心情复杂，只能假装无?事发生逃避尴尬。</p>
本以为郁槐和徐以年已然重归于好，可一路上这两?个人的气氛又颇为微妙。谢祁寒愈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p>
“到了。”郁槐停下?脚步。</p>
立在左侧的独栋别墅足有三层高，在一众低矮的房屋中格外显眼，是一路走来最为高大的建筑。这一片区域相?对整洁，周边有数家灰蒙蒙的店铺，徐以年猜测这大概算是埋骨场的商业街了。</p>
谢祁寒兴致盎然：“变化挺大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