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2 / 2)

我国明代小说评点家叶昼在《水浒传》第二十一回有一段批语最早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此回文字逼真,化工肖物。摹写宋江、阎婆惜并阎婆处,不惟能画眼前,且画心上;不惟能画心上,且并画意外。顾虎头、吴道子安能到此?”这里所指出的“眼前”、“心上”、“意外”,正是小说逼真之美的三个不同层次。这三个层次在戏剧、散文和诗歌中又恰恰是各有长短。戏剧长于“眼前”实景的再现,散文长于“心上”活动的抒写,诗歌长于表现言外之意、韵外之旨,而小说则是“眼前”、“心上”和“意外”之长兼而有之。

一方面,小说可以在更广阔的程度上对生活作如实、具体的描写;另一方面,小说对生活的逼真摹写并不是随心所欲的,它又必须以刻画小说人物为中心,为塑造人物形象服务,因而,小说人物形象的逼真才是小说逼真之美最重要、最具特色的内容。也正是如此,小说的逼真之美也就不是以量的多少来衡量,而是看作者所反映的生活真实在多大程度上具有审美内涵的典型性,或是否体现了作家崇高的审美理想。小说一旦将生活的真实转化为艺术的真实之后,它就能在读者想象的世界里创造出一个远比生活的真实更具特色、更具魅力、更具新鲜感的崭新境界。

2.丰厚之美

一部好的小说就像一种含孕深广的人生,使你置身于富有立体感的真实而广阔的生活里,它总是多侧面地给读者以体验、暗示、劝诫或憧憬。小说艺术的丰厚之美,不在所表现的生活面如何广阔,而在本质上的凝聚;不在所写人物的多少,而在形象塑造的典型性;不在现象上的热闹,而在思想内涵的深邃;不在篇幅的长短,而要看整体上是否充实,是否有玩味的余地。

文学即人学,以叙事为主的小说艺术更是以写人为中心,因而,小说的丰厚之美重点则在于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具有多大的概括性、宽泛性或多义性。小说家运用形象思维来创造形象,而形象总是永远大于思想的。或者说,小说形象总有确定的一面(作品所赋予形象的含义),也有不确定的一面(读者凭借自己的经验与修养对形象的体会与鉴赏),这样,对小说内容的理解也就不是单纯划一的了,从而体现出小说的丰厚之美。换句话说,小说读者从确定的一面见出不确定的一面,以自己的经验和修养对它那不确定的一面给予种种不同的确定,这即是形象单纯而内容丰厚的小说之所以吸引人的奥秘之一。

3.铸灵之美

所谓铸灵之美,即指小说能够净化人的心灵,铸造人的灵魂。人性不是消极地由社会所赋予,它的生理基础带有一定的遗传性,但其根本的还在于后天培养。人的可贵之处,也在于人的大脑具有可塑性和创造性。

大凡对美的事物的鉴赏,都能够陶冶人的情操,增进身心健康。不过,在小说鉴赏中,由于小说还具有逼真之美和丰厚之美,这为小说的铸灵之美提供了更为广阔的天地。鉴赏一篇优秀的小说,就像我们感受生活之美那样身心并入、潜移默化,乃至于整个人格都注入进去,从而受到灵魂的陶冶。

美与人的性灵应该像春风与杨柳那样自然和谐地统一在一起,而感受小说之美,正是培养我们细致入微的性格和纯正高尚趣味的最好途径之一。作家杨沫曾深情地说:“读起苏联的革命小说,渐渐,我的心情变了,我从忧郁、苦恼变得欢快、活泼;我从满目的凄凉、污浊中,看到了高尚和光明;我从诅咒憎恨罪恶的人生,变得热爱并歌颂美好崇高的事业,我终于找到出路了!”(《青春是美好的》)这就生动地记叙了杨沫在小说鉴赏过程中情感受到净化的情形。

4.认识之美

凡文学都是现实生活在作家头脑中的反映,而作家要反映它,必然就得带上自己的情感色彩与审美认识,因而我们鉴赏文学,实际上也就是对作家所反映的生活的一种再认识与再评价。小说是生活的艺术的反映,同时小说的逼真之美又要求我们在鉴赏小说的过程中希望认识到更多的东西,使得小说的认识之美显示出更为细腻、更为真实的特色。晚清时的曼殊在他的《小说丛话》中就说:“欲觇一国之风俗,及国民之程度,与夫社会风潮之所趋,莫雄于小说。盖小说者,乃民族最精确、最公平之调查录也。”这是不错的。

不过,小说鉴赏的认识之美,其心理过程始终伴随着艺术形象与艺术情感进行。我们常说:“文学是生活的教科书”,但不少人把文学这部教科书做了片面的直解,以为鉴赏小说所获取的认识之美与阅读一般教科书是等同的,忽视了小说鉴赏是属于审美的范畴,具有形象性与情感性的特点。认识与审美,二者在小说中互为表里,相得益彰,而一般科学论文却不具有审美的功能。

二、小说鉴赏的审美要求

1.从“看故事”到“看人物”

从传统的理论来解释,小说当然都要讲故事。我国小说自诞生以来就看重故事。魏晋小说以怪异闻名,唐宋传奇以传奇吸引人,宋元话本也以故事见长,后来的《三国演义》《水浒传》《聊斋志异》等也少不了故事这个东西。但是,小说是不是就只是讲故事呢?或者说鉴赏小说是不是就是看看故事了事?我们的鉴赏兴趣应该摆在哪里?

据说,1982年7月,美籍华裔作家董鼎山先生在上海谈美国文学情况,讲到惊险小说、侦探小说在当时的美国很受普通读者欢迎。然而,董先生说这类小说大部分却不能看成是真正的文学作品,主要原因是这些小说“只注意情节,不注重人物性格的刻画和心理的描写”。可见,故事与人物在小说中并不互相排斥,写故事的目的是为了刻画人物。

小说创作的中心任务是要写好人,反过来,写人又总离不开故事,离开故事的人是不存在的。但是,故事在小说中却并不一定都要具有明显的存在形式,甚至我们发现有些作品所写的故事也并不是有头有尾的,而只是人物生活的某些片断或某一个特定的侧面,或者只是作者对某些人和事的印象,断续而不衔接,相关而不相连,但作者以这种特异的形式所刻画的,仍然还是具有鲜明个性的人物。鲁迅的《狂人日记》《孔乙己》《阿Q正传》等,大都属于这类情况。如果我们只是抱着一个欣赏故事的心理去读鲁迅先生的小说,那就得不到什么东西。特别是鉴赏现代的所谓意识流小说、哲理小说、文化小说等,更是如此。

既然小说创作是以写人物为中心的,那么小说鉴赏的主要兴趣也就要摆在小说的人物身上,要看这个作品塑造了怎样的人物,用什么笔墨塑造的,有着怎样的个性,蕴含着一些什么值得人们深思的有价值的东西。我们不是经常听人说“会看小说的看人物,不会看小说的看故事”这样的话吗?这对于小说鉴赏而言的确是顶顶重要的。

2.努力捕捉丰厚的生活底蕴

作为以叙事见长的小说艺术,侧重于对生活的冷静客观的再现,但是,一篇小说,只要是好的小说,就不是作者随意用词句和事件组合而成的玩意儿,也不是作者运用小说形式美的种种技巧来取悦他人的劳作。应该说,它是一种尝试,是一个具有强烈社会责任感的作者通过这种特殊的方式力图寻求生活经历的意义,力图理解各种事物是怎样意味深长地相互联系在一起的艺术创造,从而实现小说教育读者、启迪读者的目的。不过,这一目的的实现却不是由作者直接说出来的,作者的主观思想、情感和意向都潜藏在一系列小说形象的背后。因此,鉴赏小说就如同我们走入身边的实际生活中,这里面谁是谁非,孰优孰劣,都需要我们自己去判断,作家在创作小说时所做的努力和我们鉴赏小说时为寻找生活意义而作的努力并行不悖。不同的是,作家所面对的是日常的实际生活,我们所面对的是作家根据个人的经历所创造出来的生活。

正由于小说所表现的生活蕴藏了丰厚的内涵,西方美学家往往把这种生活形象称作“有意味的形式”,我国古代美学家则把它称之为“象外之象”或“理外之理”。就鉴赏而言,从小说生活形象中发现它的意义,捕捉它的底蕴,或者说从“有意味的形式”中咀嚼出“意味”来,也就成了小说鉴赏的另一重要任务。

3.“钻进去”与“跳出来”

调动自己的丰富记忆努力钻入到作品中去,与小说中的人物的命运息息相通,从而获得一种感情的“净化”、审美的快适,这叫做小说鉴赏的“钻进去”。但小说鉴赏也不可一味地只顾“钻入”,将小说中的生活与现实完全等同,它又需要读者从作品中不时地“跳出来”,用我们的政治观点与美学观点对作品进行独立的思考。美国作家利昂·塞米利安说:“在一个真正作家的气质中,总有一种近于痴狂的激情……在文学创作过程中,不受节制的激情只是激情而已,而有所节制的激情则是天才”(《现代小说美学》)。从小说创作而言,作家的确需要有一种“近于痴狂的激情”(此为“钻进去”),但这种激情又必须“有所节制”(此为“跳出来”),切忌让那种“痴狂的激情”完全左右了作家的头脑,那就近乎危险了。小说鉴赏也是同理,创作与鉴赏本是一种逆向的创作。

“钻进去”与“跳出来”总是一对矛盾,在实际的小说鉴赏中,很多情况下也就是未能处理好这一矛盾。我们说,太钻进去了不行,但完全跳出来游离作品也不行,在这二者之间是否有一个程度的标准呢?或者说两者之间究竟保持一个多大的“距离”呢?把这些说清楚是不容易的。朱光潜说:“……‘距离’太远了,结果是不可了解;‘距离’太近了,结果又不免让实用的动机压倒美感,‘不即不离’是艺术的一个最好的理想。”(《朱光潜美学文集》第1卷第25页)事实上,读者还是难以把握这个分寸的。我们只是感到,要想获得“不即不离”的鉴赏境界,不论怎样都得把握这样一个原则:那就是“钻进去”切忌走到庸俗的自然主义的路途上去,“跳出来”又要注意防止闹出“瞎子断匾”似的笑话。在这样一个总体原则之下再追求那种“不即不离”的鉴赏,从而使“钻进去”和“跳出来”这一矛盾较好地统一起来。

三、小说鉴赏的基本途径与方法

究竟怎样鉴赏小说,也许各人的情况不同,方法也会不尽一样,但我们觉得,从小说作品的构造入手来进行鉴赏是个好办法,它不仅可以帮助读者减少盲目性,同时还可引导读者如何从迷人的故事中走出来并运用审美的眼光去进行鉴赏。那么,小说又是由哪些要素构成的呢?我们同意“五要素说”,即人物、情节、环境、主题和语言。下面,我们即分别从这五个方面具体谈谈小说鉴赏的问题。

(一)人物的鉴赏

1.从作者对人物的介绍和评价来把握人物

总体而言,文学塑造人物不外概括性表现(或称直接表现)与戏剧性表现(或称间接表现)两种类型。概括性表现就是作者对人物的思想倾向与性格特征进行直接评论,甚至明确地解释人物动机;戏剧性表现就是通过人物自身的行为过程来暗示,犹如戏剧演出一样让观众在人物自身动作的展览中获得某种启示。因此,从作者对人物的介绍与评价这种概括性的叙述去把握人物,也就成为我们鉴赏小说人物最为直接的一个步骤。

2.从人物的语言、行动和心理描写来分析人物

小说刻画人物的主要方法,是通过描写人物的语言、行动和心理来表现人物的思想感情和性格特征的。俗话说:“言为心声”,即人物语言是人物思想性格的直接表白,至于作者对人物心理活动的描写,就更不待言了。另一方面,作品中人物的行动,又是人物思想性格的生动表现,同样不能忽视。比如阿Q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孔乙己为自己偷书所作的辩解,华威先生到处赶着开会,说起话来满口官腔,等等,都很好地表现了人物的个性特征,要仔细分析。

3.从人物活动的社会历史背景来理解人物

小说里的人物,都是在一定的社会历史背景下活动的。鉴赏人物,如果离开了人物活动的社会历史背景,就不可能正确地理解人物,更不能理解人物形象的社会意义。这不仅是因为人物的个性形成与他的生活环境有关,更重要的是,作者每塑造一个人物,都是把他作为一定历史时期的典型人物来塑造的。或者说,一个人物形象的成功与否,不但要看他是否有鲜明的“个性”,还要看他是否具有广泛的“共性”。而对人物“共性”的分析,就必须放在一定的社会历史背景中去考察。

前面我们谈到对人物语言、行动和心理描写的分析,这是侧重在个性方面的,但是,如果只分析人物的个性而忽视共性,我们也就不能从中发现更多的人,这样的鉴赏就未免失之肤浅。反过来,如果只分析共性,把活生生的人物解剖成一个空骨架,也难以说明典型的普遍性,不过是一个时代精神的“躯壳”而已。

4.从多种不同的角度对人物作面面观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对小说人物的鉴赏与分析一直停留在固有的静态的和单一的线性思维上,而且它几乎成了我们的审美鉴赏“习惯”。这主要是根植于特殊的社会环境,小说人物塑造几乎成了某种政治宣传的需要,因而人们鉴赏这类小说也不是甚至也不可能是从审美的角度去欣赏,这是不正常的。只有当我们对一个成功的人物形象作多角度的观照,诸如心理学的、社会学的、政治学的、美学的等,我们对这个人物的理解也就不再是那么浅薄、那么单一和那么乏味了。

5.从神魔鬼怪形象中悟出人情

中外小说都起始于远古的神话和传说,从而便开创了小说的神怪题材。神魔鬼怪形象在中外小说里面,均占有自己的一席地位。如何认识像志怪小说中的太乐妓、《西游记》中的孙悟空、猪八戒等这一类艺术形象,应是小说人物鉴赏的一项不可忽视的内容。

马克思曾经说过,神话是“通过人民的幻想用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113页)。这就说明了神话的虚幻性与现实的真实性的辩证统一,或者也可以说,小说中的神魔鬼怪形象均应是生活中人物的变形,其本质是相通的。我们鉴赏小说中的神魔鬼怪形象,应当努力从中悟出人情才对。要理解神、兽、怪与人和谐地统一在一起的审美特点,注意把他们放在一定的历史背景之中去分析,切不能将他们排除在现实之外而孤立地去欣赏,否则就难以探求作者的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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