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说白了。
便是古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也。
不过一场又一场重复的记录。
实际上后人知道了前人的问题,并作出改变,能够获得了一时的长治久安。
可惜,在他所处的朝代,他们身亡后,这些问题又会发生,为什么?
这就如富豪家庭一般,一般来说,富二代会败家的可能性不大。
因为他们见证了一代的艰辛劳苦,能够体会其中,一般问题是出在富三代,富四代。
他们不知道前人是通过何等辛苦,付出了多少,
加上他们也没有创业者的魄力、能力,更没有他们的镇压手腕。
自然,事事也无绝对。
明悟了这些,从其中,能看到更为宏观之视。
就以宁洪县事而言,站在俯视的角度,能够看到对方的徐徐图之,所谋甚大。
他已经通过一县令职位,看到了太多。
如果他是对方,他先于宁洪稳固,全力打造一位好县令。
随后缓谋衙州。
有了一郡之地做跳板,接下来便能谋夺皖南、江右东北、吴越西南之地。
如此蚕食,待到天变之日,大有可为,席卷徽州,吴越、江右。
即便无法夺取一大州,但索小半,亦能有一番天地。
如今他们第二步,应该是在谋夺东阳郡。
云星河甚至都怀疑东阳郡太守身边就有不少背后之人,负责刮耳边风。
“看来这个世界,不也是一味动蛮力。”云星河嘴角一笑。
此事也能够看出来,宁洪县令背后主导这一切的人,应当是极为稳重者。
并擅长大局把控,不急不躁,善谋缓计,能够稳得住心神,耐得住性子,甚至没有丝毫破绽。
几年前开始,包括一系列所作所为。
能够看出来,对方在进行宏远布局。
云星河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敌人,可不仅仅是动用修为能够解决。
“这才有点意思,有仙侠那味儿了,还真以为这只是一个依靠武力能解决一切的地方。”
云星河眼神中闪烁光芒,嘴角甚至闪过一丝兴奋。
灵月依旧在思考:“剥皮替换命格应该是八玄造化术。”
“八玄造化也是一种极其神秘术门,入门极难。据说修行至深境界,能够变化万物,模仿本源,无法识破,可谓毫无漏洞。”
“此术一直为万妖国秘术,非身份地位尊崇者不可修行。在当年,偶尔会将半篇赐给有大功者。”
“又是万妖国?”
云星河思索间,发出疑问。
“此事即便不是万妖国,多半……也与他们有莫大关联。”
“有趣。”云星河并没有恼怒,反而笑了。
“既然你出招,我便接招。”
云星河正在思考如何破局。
县令职位,虽说不是什么大官。
但也算大隋正途官员,尤其是科举出身。
一旦处理不好,舆论便会一边倒。
甚至妖邪以此为由头,煽动舆论,说什么大隋云候独断专行,目无法纪,冤杀朝廷命官之流等等。
如此,纵然他杀了妖孽,实则也输了。
此为下下之策,为优先良谋。
况且,贸然直接打掉一位县令,这自然有损国体。
如欲行之,必须人证物证。
不会落人口实,又能站在大义、道德制高点。
如此,朝廷、百姓、暗中妖邪、言官、喷子都无话可说。
此事要慎重,况且这也不在云星河的底盘上。
更不知晓这位“县令”背后究竟牵扯着什么,是否是万妖国。
贸然出击,是否会引起他身后反弹,亦或者拼死一击?
这些,都要考虑到。
殷雄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想直接杀过去。
云星河直接白眼,你往哪儿杀?你没头没脑冲过去,其实是别人设置的陷阱呢。
同时,这也刷新了云星河对于妖的认知。
妖类中,可不是一群没脑子的家伙。
他们有组织、有纪律、有缜密规划。
不一会儿的时间,县令已经炒好了家常菜。
虽说为家常,但也十分丰盛。
“丘县令还真是有一手好厨艺。”云星河夹了一片肉,细嚼慢咽,淡淡油泽,看起来很不错,吃起来味道也上佳。
“家中夫人口叼,专门请教过厨子。”
丘益川笑着,并招呼着他们尝其他菜肴。
“来来来,丘县令,你我饮一杯。”殷雄不知从何处掏了一个酒壶出来。
他给自己与丘益川倒满。
“小将军,在下不善饮酒。”丘益川看了丘夫人一眼,赶忙拒绝。
“哎呀,男人怎么不饮酒。”
丘益川一笑:“实不相瞒,夫人不许我饮酒,她不喜欢醉醺醺的的感觉。”
“既是家中有客,少将军相邀,今日特例,你可以饮些。”
“那……好。”
“这酒好香啊!”丘益川闻了闻,简直让人忍不住口腹之欲。
“哈哈,这可是我龙川好酒!”
丘益川与殷雄开始吞酒,一杯又一杯,直到丘益川有些醉醺醺。
此时殷雄与灵月很是不解望向云星河。
云星河也皱眉,盯着丘益川,眸子中似乎有别样神色。
这当然不是正常的汤酒,里面有令妖物现形的特殊药物。
此物会散发惊人香气,尤其是对妖物有致命诱惑。
通常来说,妖邪恶气遇到此药后,会立即显露本性,妖气冲天,无所遁形。
可是……为何丘益川一盏又一盏,始终没有任何作用?
云星河取出一张符箓隐晦地拍在他身上。
光华稍纵即逝,逐渐虚幻,慢慢消失不见。
“夫人,县令醉了,带他下去休息吧。”
丘夫人虽也疑惑,但还是点点头。
夫人让管家收拾,又让下人带三人去厢房。
“还是小觑万妖国,八玄造化术也果然不简单。”
假扮丘益川之妖,还仅仅只是由别人施法,便已如此滴水不漏。
很难想象,若是真正掌握此术的万妖国大妖,他们出现在你眼前,恐怕你亦不能分辨。
其实这也在想象之中,他们辛辛苦苦布局。
又怎么不考虑到这个问题。
“希望那张符箓奏效了。”云星河眉目低沉。
他其实早就布置好影像石,只等丘益川现形,证据皆在。
谁知镇妖司丹药都无法逼他原型出来。
云星河让灵月注意丘夫人那边,莫要出现问题。
突然,此时大堂之中传来一股浓郁妖气,黑煞翻滚,血色凝聚。
妖气没有丝毫隐藏,宛若潮水一般冲击,县令府周围居民与衙役都感受到了一股阴冷刺骨,血煞侵体的感觉。
“怎么回事!”
“这头妖精怕是现形了!”殷雄兴奋大叫。
云星河望着妖气传来的方向,始终皱眉:“怎么会在大厅。”
他望向灵月:“你赶紧去正房,保证丘夫人的安全。”
灵月点头,云星河与殷雄朝大堂而去。
两人一到大堂,便看到一头黑蝙蝠精四岔八仰,醉醺醺躺在大堂里面。
它此刻仿佛是醉死的大汉一般,抱着酒瓶子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哈哈,这妖精终于现形了,没想到这头冒充宁洪县令的妖孽,仅是头蝙蝠精!可让我们废心思呀。”
相比于殷雄的高兴,云星河却摇摇头:“它并不是县令。”
这头黑蝙蝠虽是妖,但它却穿着管家的衣服。
在其旁,还有一头山狐与一头山精。
它们妖躯身上套着吓人的衣服。
这应该黑蝙蝠妖与两头小妖闻到了酒香,忍不住喝了几口。
事实证明镇妖司降妖现形丹药并无任何问题,效用惊人。
管家是地阶中期,两头小妖是玄级。
若是寻常官员家有一两头妖族下人,这也是常事。
但黑蝙蝠有血煞之气,显然不是什么正规途径的妖。
况且,他们在云星河眼中,无所遁形。
殷雄打开抓妖袋,直接将三妖收了进去。
吞吃了妖物,在药效期间,即便是地阶后期一身实力也要大损。
何况这些小角色,并且云星河还下了大剂量。
“先去正房,看看丘夫人那边。”
县令府正房。
丘益川醉在床榻之上,他的身体符文腾现,流光湛湛,箓纹沉浮,隔绝了大法力。
丘益川已经不省人事,可他的面貌却忽然大变!
那张脸竟不是丘益川的脸,而变成了另外一幅容貌。
“真,真的是……”丘夫人捂着自己的嘴巴,身躯发颤,眼眸溃愕。”
真正看到这一幕后,她内心所有的东西都崩塌了。
泪水再也绷不住,哗哗而落。
同时,内心恨意滔天,从梳妆台首饰盒中取出匕首,朝他逼去。
“夫人,晚上不要踢被子,小心……着凉。”床榻上的青年迷迷糊糊,喃喃间说了一句。
脸上有笑容。
望着他,看着那笑容。
丘夫人想要杀它,但看着它的笑容,眼神中又有不忍。
这副相貌他很陌生,但笑容却无比熟悉。
两年来,他从未伤害自己,也没有碰过自己。
对于自己的要求,有求必应。
无论任何事,绝不会惹她不开心。
事事躬亲,坚决不让自己进厨房。
堂堂县令,竟在中午,与县衙官吏讨论政事时,还要回来煮一锅米饭。
出门时,也要时常叮嘱自己。
有时,她外出逛街,正巧下了大雨,府中无人,他一人奔过来,为她送伞,自己倒像是落汤鸡。
自己走累了,他会主动背她,脚步舒服,身为县令,大庭广众竟然能为一女子按脚。
自己病了,郎中说,他无能为力,缺少药引。
他游走悬崖峭壁之上采集灵药,还险些坠落万丈深渊。
他有时候真的很傻很傻,对她不像是逢场作戏,而是真情实意。
其实这种感觉真的,真的,让她觉得很温暖。
有时,不禁在想,若它不是妖孽,真是她的亲人该多好。
一瞬间,她犹豫了。
她的内心也更痛苦了。
“丘夫人,收起匕首吧,此事交由我们来处理。”
灵月已经到了,云星河也紧随其后。
他打的那张符箓也算好东西,能够封禁,斩断法力运行轨迹。
放在平时作用甚微,但用来破除禁忌、压制咒毒、亦或者歹毒咒术,效用十分显著。
这是出自一个湘水南疆邪修所得,那里盛行蛊修、咒杀之术。
经常莫名其妙死亡,莫名其妙被控制,什么时候被下的咒,下的蛊无从得知。
而此符便有能够隔断这些咒、蛊联系,与运转的功效。
八玄造化术并非“丘益川”本身修炼,而是他人在其身施法。
想来理论也是差不多,云星河也是一试,还是有些效果。
此刻床榻之上,青年面色再行变换,又变成了丘益川的模样。
法术过强,符箓压制时间有效。
不过也无所谓了,云星河已经记录下了这一幕,拿到了证据。
又有大厅三妖,更有丘夫人,这已经足够定罪。
“叫醒他吧。”
殷雄点燃一柱绿油油的香,随着香烟袅袅,丘益川也缓缓醒转。
“嘶。”丘益川扶额:“好晕。”
当他坐起来,看到四人盯住他时,他楞了一下:“怎么了,三位怎么都在……”
他四下打量一番,发现是自己的房间。
“夫人……”
丘夫人看向他时,眼眸通红,眼睛中又有恨意又有痛苦,眼眶通红,内心极其复杂。
“夫人怎么了,是谁惹你生气了?”
云星河背负双手,看着他:“好了,老实交代吧。”
“什么交代。”
“呵,你这演技还真没的说,事已至此,你也死到临头,居然还能如此镇定!”殷雄也不多说屁话,直接将拓印备份的影像石丢给他。
当丘益川看到管家与下人变成妖后,一脸疑惑。
可当他看到自己露出真容后,顿时愕然了。
“我,我,我……”丘益川登时紧张起来,嘴巴都不利索。
他急忙看向丘夫人:“我……”
“仔细将如何杀害丘县令,你冒名顶替的过程,以及万妖国布局过程细细说来。”
‘丘益川’感觉被一股浓郁的气息锁定,仿佛他只要动一动,顷刻间便会被撕得粉碎。
他发现房间早已被布置下结界,只要有任何动静,都会被雷霆一击。
“我,我不知道。”
“事到如今,你还有必要再瞒下去?一五一十交代,也许并不会受那么多折磨。”
云星河很平静。
“我真不知晓。”丘益川始终摇头。
“你这妖孽,嘴还挺硬,我来看看到底是你的骨头硬,我的火尖枪硬。”
殷雄可不是什么好脾气,唤出火尖枪,赤焰轰鸣,灼热蒸腾,燃烧天地,以致空气都扭曲。
“云候、少将军饶命,我真的什么都不知晓。”
在殷雄滔天威势之下,急忙求饶。
“哼,你与万妖国勾连,究竟有什么目的!今日不交代出来,我叫你魂飞魄散!”
丘益川瑟瑟发抖。
云星河走上前,静静看着他。
“云候,下官……小妖却是不知。”
他说出自己的来历与经过。
县令不知道背后的人有什么目的,但他目的很简单,就想造福百姓。他是田间一只青蛙得道,日日夜夜在私塾学堂外面的荷花池前听课。
春去秋来,听过夏蝉,见过冬蜱。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学子们很好奇,为何时常年年有一只青蛙前来,春来,夏跃,秋鸣,冬匿。
年复一日,不曾断歇。
于一个夏季,不知何时,已经得道,化身成人。
他十分高兴,找到先生时,却发现私塾先生已经病入膏肓,寿元枯竭,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他很伤心。
当先生知道他乃田埂青蛙成精后,很是惊讶。
没有害怕,反而笑了笑,与他讲了最后一趟课,离开了人间。
“我不知他们的目的,几年前他们找到我,说是想让我去担任县令,造福一方百姓。”
“而我想做的,只是完成先生所不能完成的愿望。先生以前常常提到一个词,先天下忧而忧,后天下乐而乐。”
“我于田间浮萍中三十一年,听闻先生说过三十二次。”
“最后一次是在他临终时,他告诉我。”
“我们学习,我们读书,我们的才识能力,不是为了自身的自私。我们之所求,是为天下所求,为天下所得。”
“我们所学,不是为了改变自己贫弱的环境,而是为了改变苍生,百姓,改变天下贫困的局面。”
“即便身为蝼蚁,心怀鸿鹄!”
“我不知他们究竟有什么谋划,但我能够为一县百姓分忧造福,何乐而不为?”
“几年前,他们虽然不算贫穷,但每个人都算不开心,这几年我想做的便是让他们开心,幸福。”
“我也做到了,他们开心,我……也开心。”
青蛙精一五一十说出来,甚至连他的根脚底细都没有丝毫隐瞒。
众人静静听着他说完这一切。
殷雄踌蹴不定,灵月极为惊讶,未想到,此妖竟有这般来历。
几人心中难以平静,云星河望着他,静静行了一礼。
“云候,小妖不敢,当不得。”
“有何当不得?”
“云候胄贵位尊,我只是小妖。”
“我会在乎这些?”
云星河这一礼,是向世间诸多有此心怀理念人的一礼,拜的不是人,更不是妖。
青蛙精说他被一群人带走后,接下来他便什么都不知道。
再醒来时,便已经成为了丘益川。
过程发生了什么,他并不记得。
灵月看向云星河,眸子有些复杂,殷雄也有些左右难办。
青蛙精内心单纯,并没有多么复杂的想法,他一心做他想做的便是。
对他来说,他怎么来的,是谁让他来的,他是谁,谁知他,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福泽苍生。
他是谁?以什么身份?丘益川也好,青蛙精也好,并没有区别。
三人顿感棘手。
尤其是殷雄,脑瓜都疼,原本多简单的一件案子,只要抓住现形,直接打死便可。
沉默半响后,云星河说道:“本候会对外宣称你被闯进的妖孽杀死。”
听闻此话,青蛙精楞了,眸中全然是不解。
云星河继续开口:“但我会给你一封推荐信,你拿着去武东郡找太守,让他给你安排一个职位。”
“什么……”
青蛙精真是楞了,完全不知所措。
通过刚刚的对话,尽管单纯,但他也知道自身绝对是死罪,与妖孽勾连,妖邪更是谋害县令。
“好了,连夜走吧。”
“多谢,多谢云候。”青蛙精感恩戴德。
云星河让他不用收拾东西,派了妖灵跟着他。
“为何不杀了他,一了百了。”灵月看了一眼黑夜,灵眸复杂。
这件事若是被有心人知晓,用来大做文章,对于云星河来说,将是致命的问题。
“此事并非他能决定,他……其实也是傀儡。”
身在局中,且为棋子,又能如何?他没有打破命运的实力。
青蛙精是一个大才,他确实是有能力,
万妖国之所以选择他,恐怕也是看中了这点。
他并未参与剥皮案。
说起来,他也很可怜,因为他只是一个稻草人。
不过,他也是幸福的,因为他实现了自己的目标与心愿,也代抑郁抱憾终身的学堂先生,完成了他未曾做到的遗憾,与毕生追求。
青蛙精虽为妖。
但在云星河眼中看来,他胜过太多的人族官吏。
他本身没有错,为何要赶尽杀绝?
就因为害怕别人抓住他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