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虽然独禀朝政十余年,无论是常科取士,朝廷所开贤良方正直言敢谏的特科取士,都被其操控大半,更自通过掌控着朝堂之上的升迁之路,来操控了大宋朝堂之上大半的文官团体,然而士林之中却也难免有一些真正把书都学进去了,把孔孟之说当成天地至理的真正的儒生们,觉得穿一身绣着獬豸的青袍,终日以匡正时弊,扶天地正气为己任,没事就在朝堂之上上骂天子,下批诸臣,实在是一件十分过瘾十分有意义的事情,是以根本就不想着升迁向上,而这些被孔孟之说深信不疑的家伙,又往往持身甚正,让人难以捉住把柄,又有太祖皇帝的祖制在那,哪怕以秦桧一党在大宋朝堂之上的实力,也实在没有办法拿这些人怎么样。
是以原先御史台中虽说由秦桧一党的万俟卨出任御史中丞,然则秦桧对于御史台的掌控力,在临安各有司部院之中,或许可以说是最弱的了,虽说这其中也有秦桧刻意为之,以安那个天子官家之心的原因在里面,但毕竟也可以说明御史台中张扬个性的大人们,还真是颇为不少。
只不过这些家伙的桀骜不驯却也并不只是冲着秦桧一个人的,这些人既然会连天子官家,连当朝权相的脸面都敢当面冲撞,那就证明了他们实在是一群奉孔孟之说为天地至理的书呆子,既然如此,那面对着岳飞、刘琦引兵丁入驻临安各有司部院的,诚可谓是大逆不道的举动,他们更是绝对不可能容忍,是以在原先秦桧的安排之中,这些书生气的御史们,应该是第一批与岳飞、刘琦他们起冲突甚至不惜送死的人。
毕竟孔孟之说,原本便自是宣称大义所在,虽千万人亦往之,这些书生气重的御史言官们,平日里不以帝王之威,权相之势为念,现下面对着那些他们一向以来最为看不起的兵弁们,虽说是手持刀枪,但想来也绝不会有所退缩。更何况,当是之时,秦桧一党所安插在御史台中的那些人物,也必是会加以不断鼓动,也必然会在对峙之际趁机挑起冲突,自必是要搞得非溅血御史台前,不能罢休了的。
原本在秦喜他们制订的计划里面,这样做诚可谓是借刀杀人之计。
这些年来,他们威权日重,对于这些时常对他们还敢口出恶言的苍蝇们,也早就已经颇为厌恶了,只不过一来为了安那位天子官家之心,二来这些家伙虽说食古不化,但却基本上都属于能将孔孟经典身体力行,通贯于日用平常之间的人物,在官场上或许没人喜欢,然则在文人士子之间,在临安行在刚刚重建的那些太学生里面,却都是拥有着极高声誉的人物,如若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轻易动移了这些人的话,只怕秦桧一党在文人集团之中的声望,也难免要受到强烈的冲击。
而如若这些个御史大人们是在与岳飞、刘琦之辈放进京来的兵弁们冲撞之间而出事的,那么在大宋皇朝这种文武之间对立局面已持续百余年的情况下面,不难想见文人士子们,将掀起何等可怕的反抗浪潮,而岳飞、刘琦等一干武人,又将遭逢何等样的局面,只怕到时纵然那个天子官家再过强势,也绝难保得住岳飞与刘琦的性命,毕竟这些个文人士子,再怎么说,也是大宋皇朝治理天下的根本。
秦桧知道,包大仁这个人是不简单,但他终归只是一个戏子出身,纵然这些天来在大宋朝堂之上表现不俗,然则在那些个书生气浓重的老大人的眼中,却仍旧不过是个因巴结万俟卨而侥幸科考得中的佞幸小人,无论他说的话再如何大义凛然,再如何战尽道理,也绝说不动这群只认孔孟之学的御史大人们,是以秦桧只是略一沉吟,也就自知道能够让这群御史们这些天来如此令他出乎意料地没有出现过激的反应,绝不可能是包大仁一人之力。
而说话能够让这些在文人士子之中久享清望的御史们听得进去的,总共算起来也没有几个,尤其是会参与到这件事情里面来的人,实在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义父明鉴”,秦喜已经习惯了秦桧这种对于事情有若亲见的惊人洞察力,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异的神色,只是拱了拱手,说道:“正是勾龙如渊从中作梗,才有今时今日的局面!”
“当日里勾龙如渊原本也是作势抗争,还亲自站在了御史台那些御史言官们的最前面的,只是听了包大仁一番话后,他却就这么改变了主意,反倒是回过头,劝住了那帮御史,以至于功亏一篑”,秦喜说着,想起那天的情况,一时颇有些愤愤:“而这些日子来,原本临安各有司部院,也都有不少官员心怀不忿,只是在看到御史台的态度之后,却都自是大半退缩了回去……”
现在大宋朝堂之中的官员,大半尽皆出自于秦桧一党门下,而秦桧一党之所以能够在这些年来招朋引伴,无非是因着他们一党手持国柄大权,能够给予这些文人士子们青云直上的一条捷径罢了,这虽然使得秦桧一党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聚集起了最大的力量与最高的声望,然则这样所吸引来的,却也多半就是这样一些趋炎附势之徒,大家因利益而结合,在这样的情况下面,自然也就绝难有人会有不惜以死相拼的血性来。
“原来我们根据情况的变化,按照义父的吩咐,做出了一些安排”,秦喜深吸了口气,接下去说道:“但现下全城已经尽数被刘琦所掌控,在我们的周围,布满了刘琦的眼线,他甚至还公然监控相府,尤其是那个勾龙如渊,居然在这个时候,大反常态,公然帮着岳飞他们说话,要各有司部院的官员们都保持冷静,以待天子官家归来……”
以秦桧的城府,自然也不会将所有应变的希望,全放在御史台的那群老夫子的身上,他自然也有着另外的安排和手段,来人为地制造出一两起流血冲突来。
大宋朝堂之中的文武对立,是自大宋开国以来就从来未曾真正解决过的问题,这一积蓄了百余年的文武相争,又经过这一阵时间以来岳飞等武将被重新重用,隐隐有锋芒盖过文官集团之势这一事件的发酵,在发展到这个岳飞、刘琦等不得不使出引兵入驻临安各有司部院这样的行险之着时,可以说已经达到了最巅峰的状态,如若有某个文人士子喋血于那些军士之前,使得这股情绪就这么爆发出来,那么只怕临安城的局势,就再不是那些岳飞、刘琦之辈所能够操控得住的。
大宋自立国以来,就是以文治天下,哪怕是临安城中的升斗小民,也都自是无可置疑地接受了这样的说法,岳飞、刘琦之辈引军入驻临安各有司部院的举动,实质上吓阻的意义要远远大于实际的用途,如若真的是物议沸腾,那些各有司部院的官员们都舍生忘死地全力抗争,那只怕岳飞、刘琦也绝难以控制得了临安城的局面。
只不过现在说这一切都晚了!
看着眼前这欣喜若狂的民众,看着那比任何年节时都要更绚烂上不知道多少倍的满布烟火的夜空,任谁都知道,那个天子官家在前线所取得的那场大胜,对于临安城,对于整个大宋,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这样的时刻,无论是谁,恐怕都再无法在那位天子官家凯旋归来之前,动摇得了大宋朝堂之中的局面,而那些临安各有司部院的官员们,无论心下是如何地不满,在这样的气氛下面,也是绝对不敢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再有什么情绪,也得先行放在一旁,相忍为国,直至那位天子官家归来再说。
“勾龙如渊”,秦桧口中轻轻地念叨着这个名字,缓缓地说道:“回府之后,我要见一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