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胡子没什么顾忌:“老哥讲的对头!就像我吧,想当年征兵入伍,原想着扛个枪打个仗,再不济站岗放哨守个边疆,也是好威风的。谁承想进去就是个铁道兵,扛的是风镐,打的是隧道……”
大伙儿都被他给逗乐了。
“后来啊,”彭大胡子继续说:“跟着铁路东一头西一头地跑,年纪老大了也没个女子愿意跟,还想着一辈子就要打光棍了,谁晓得施工路上救起个出来讨生活饿晕了的女娃儿,居然还是同乡,就这样也算有个家喽!部队上照顾,给她在家乡小站安排个工作,现在我也退伍转业了,唉,土里刨食出生的两个乡巴佬,都吃上公家饭了!这次回去,可算是叶落归根,以后守着老婆娃儿,有得好日子过啰!”
大伙儿又笑,老人笑得咳咳着说:“土老帽儿不懂装懂乱用词儿,你晓得啥子叫个叶落归根?”
彭大胡子嘴硬:“我咋个不晓得?不就是人老了老了都要寻根归宗,葬入祖坟,我不回家还能去哪块儿嘛!”
老人得意地摇头晃脑:“说你不晓得还不服气!你要论根儿?整个咱们四川省就没得几个是根生土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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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来欣赏了一会儿周围几人的注目,老人接着说:“就拿你家来说,你家川南哪块?璧山是吧?璧山彭姓,十有是湖南过去的,不信回家问问屋头老人!”
宝然爸思忖着问:“您是说……湖广填四川?”
“是啰!你是读书人应该晓得这个典故。”话虽这样说,老人显然不想被人抢了风头,自己接着慷慨激昂地讲古:“话说当年明末清初,张献忠剿四川,张献忠晓得吧?大西王!杀人王!把四川杀得那是千里无人烟,闹市过虎群!四川原来是啥地方?地丰水美,天府之国!那会成都府都没得人了,省会就设到了我们阆中。后来清康熙乾隆年间,就从湖北、湖南大批移民入川,那会儿还有江西、广东、福建的过去,湖南湖北最多,就是湖广填四川。我们家祖上就是广东移过去的,家谱上都记到的!”
彭大胡子听到这儿兴奋地接过话:“老哥您这么一讲我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说法!不过我听到的有些不一样,没那个什么西王张献忠什么事儿!说是当年康熙爷,听说川民血性彪悍,不信啊!他就微服私访到了川中,肚子饿了在一家小店打个尖。川菜辣呀!水土不服吃坏了肚子,内急忍不得钻了草丛,解决完了才想起没得草纸,顺手捞了身边一把大叶子草去擦,哪晓得那是一把荨麻,一下子就把个皇帝屁股蜇得又肿又痛,起了泡泡!康熙当时这个气啊!心说都讲川人刁蛮,果不虚传!村妇小民就敢在饭里下毒,害我跑肚,现在连个草叶子都会伤人,可见民风顽劣,由来已久,被及草木!”
说书先生彭大胡子喝口茶顺了口气,接着讲:“再说康熙这一气啊,天子一怒,横尸千里!就这样把四川杀了个干干净净!”
说到这儿一拍桌子:“过后一想他又后悔了,这人都杀完了,谁给他种地啊?四川那是产粮大户啊!于是就大笔一挥,发下圣旨,移民入川!这移的都是啥子人啊?流民,强盗,钦犯!要不是这些人,那时候荒山野水,四面白地的,也没法子活得下来!所以说现在的四川人哪,比以前更要强横桀骜,那都是祖宗传下来骨子里的豪情硬气!”
大家听得有趣,都笑起来。老人打趣地问大胡子:“说说看,哪个像强盗,哪个像流民?”
大家轰的又笑。
彭大胡子一本正经:“老哥你嘛,斯文端方,肯定是那会子笔墨犯禁打成钦犯的文人后代!不然哪里就世代居了阆中?那儿都是些有学问的呀!我家祖上,脱不了强盗流民,看我就知道,天南海北地昏吃昏喝,土坷垃都养的活,贱命活得长啊!”
这人讲话真是有意思,满座厢的人都跟着笑语连连,浑然不觉旅途枯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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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笑了一会儿,彭大胡子问宝然爸:“上海人,你是知青,读的书多,你说说到底是咋个回事儿嘛?这缺德事儿到底是哪个干的?是张献忠那个杀人魔王还是姓康的那个秃脑壳辫辫儿?”
宝然爸想了想说:“这个很难说。据一些明史资料记载说是张献忠见清兵入关,自己坐不了天下,干脆回手屠了四川。可是这些记载的文字都是清朝所出,真实性有待考究。民间既有康熙帝屠四川的传说,也不会是空穴来风。我个人的看法,应该是四川地理位置特殊,乱世交替的时候容易被人垂涎割据,多方力量长期在那里角逐争战,造成人口的大幅度减少。不过——”
说到这儿笑笑:“毕竟咱们现在谁都不可能亲眼看见的,我这也只是个猜测而已!”
对面两人连连点头:“哎!你这样一说还真有几分道理,读书人就是不一样!”
宝然妈偷偷望着自己的丈夫,一脸的崇拜自豪。
一直安安静静*他腿上听古的宝然听见这话,悄悄抬头看他一眼,心里不满地嘀咕:貌似前世自己小学的时候,老爸也给讲过湖广填四川的故事,不过那时自己听到的分明不是这个中肯谨慎的推论,而是那个荒诞诙谐的彭大胡子版本,看来是被当小孩子哄着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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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只听列车广播,宝鸡站到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