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婆和大舅二舅见到宝然一家也很高兴,但显然都比不上宝然妈那样地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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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婆自不必说,她一向是个会修身养性的,从无大喜大怒。大舅林青民只知道埋头干活,闲了就吧嗒吧嗒抽叶子烟,从不会主动开口。
二舅林青城才是这一家子实际上的主心骨,虽然一直生活在这个指甲小村,看着倒是比离家万里的宝然妈要稳重得多。他三言两语谢过热心的李家人,止住了宝然妈激动之下的语无伦次,把大家带回屋里安顿下来,又将正在院里剁猪草的大女儿珍秀打发了出去报信。
珍秀是个瘦巴巴脸庞晒得黑红的女孩子,身量不高,穿一身大概是她妈妈的旧褂子,松松垮垮的显得整个人更加瘦小,实际上已经十三岁了。虽然打扮得土气,人倒是爽快,干脆利落地叫了姑姑,姑父,又好奇地看看宝然,就一溜小跑地出院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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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婆大舅的院子同二舅一家的院子格局相同,都是一个“凹”字型,成直角比肩而邻,围出一个正方形的大院子,两家共用,外面用泥砖垒了院墙,墙外高高的,还有两排果树,如果宝然没有记错,应该有梨树,桃树,枣树,李子,核桃,还有一颗香椿,果树上都多已打了花苞,勃勃欲发。院内墙角下,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宝然不大认得都是些什么,只记得其中有齐墙头高的两株,应该是樱桃。
家婆的小院有正屋三间,中间堂屋,两边分别是家婆和大舅的卧室,大舅屋里现在还住了宝晨宝辉兄弟。拐角出来的两间,一面是厨房,另一间放杂物。宝然一家来了,家婆当即指挥着把自己的铺盖搬去了大舅屋里,再将宝晨宝辉的挪过来,“你们一家在我屋头住着,便宜!”
放好了行李,众人聚到堂屋里坐下,宝然妈眼睛满院子转。二舅就笑:“幺妹,找啥子么?”
家婆明白女儿的心思,解释说:“宝晨兄弟同下村蒋家两个娃儿去队上公房那块去耍,你不消急!肚子饿了就晓得回来了。现在去喊,晓得在那个犄角里?”
宝然妈只好稍安勿躁。
宝然敏锐地发觉,自从下了汽车,妈妈几乎忘了自己,连个眼风都不曾扫过来过,只顾就两个哥哥的生活起居同家婆问长问短。倒是大舅不声不响烧了热水,示意宝然爸给宝然洗漱了一下,换了身衣服,又把头发重新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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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宝然小心眼儿,前世里她就明白,妈妈多少是有些偏心眼儿的,两个哥哥成功了,失败了,开心了,沮丧了,她会随着感同身受地悲欢喜乐,而在宝然的成长过程中,妈妈除了供给吃饱穿暖以及必要的和颜悦色温言细语,并没有投入太多用心的关注。
待宝然考上大学离开了家,所有的家信中都只有爸爸的细细絮语,妈妈那里总是千篇一律由爸爸代写的一句:我很好,勿念。直到爸爸去世后,宝然为开解妈妈的孤寂,增加了长途电话的频率,并设法接了妈妈一起住了一段时间,母女俩才慢慢重新开始熟悉起来,
想当年宝然也曾经怨过,后来才明白,妈妈这样,其实只是出于一个没什么主见的小女人习惯性的依赖,她已经习惯了依附于生活中的男性亲人。妈妈这辈子最大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自作主张,就是离开家乡闯去了新疆,之后便一直生活在爸爸的羽翼之下,直到他去世。
那时两个哥哥也都在外飘着,嫂子们同妈妈也都不是很亲,后来妈妈一直这里住一年,那里飘几个月,无非是找不到依靠,没有安全感而已。尽管宝然已能跟她说上几句心里话,可在妈妈心里,宝然显然不是一个可以让她感到安心的对象。
当然,宝然苦涩地想,那时的自己也的确无法让人依靠。
所以这次,即使眼见着妈妈因为即将见到哥哥而忽略了自己,宝然也依然能够从容以对,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妈妈献宝似地从行包里翻出一件件新衣,给大哥的,给二哥的,也不知她都是什么时候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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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门外传来招呼说笑声。珍秀先跑了进来,怀里抱着两捆干草,送到厨房里去了。
二舅问:“喊你找的人呢?”
“后头跟到就进来了!”珍秀头也不回。
院门口就有人接话说:“来喽!来喽!二哥,幺姐姐夫屋头来了吗?”
说着,人已走进院子里,却是三舅,他旁边的应该就是三舅妈了。
三舅很年轻,也就二十六七岁,人长得也精神,浓眉大眼,整天一副轻松快活的神气。也许就是这一点吸引了三舅妈,三舅妈在农村的年轻妇人中算是相当出挑的,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依旧身段窈窕,眉眼俊俏。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汤清水利地挽了个髻,穴一根十数颗红豆攒成的榴花簪,身上是件半旧的石榴红小袄,颜色鲜明,怀里抱了个才五六个月的孩子。刚才院门口脆声接话的,正是三舅妈。
三舅夫妻两个径直进了堂屋,二舅问他们:“珍慧哪块去了?”
三舅说:“她家婆昨天接去耍两天,没得回来。”
珍慧,是三舅的大女儿。三舅妈是家中独女,住得不远的父母非常疼爱,常接了外孙女过去让女儿松快松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