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完电车又改骑自行车,当薰总算能够透过树丛缝隙看见自家尖耸的屋顶时,天色已渐渐被夜幕笼罩。他看了手表一眼,只见电子表面显示出『16:47』这几个数字。
被吩咐今天务必在傍晚五点以前回到家的薰说了声「完蛋了」,随即猛踩踏板提升自行车的行进速度。
(不过,我今天算是帮了朋友一把,相信神父会原谅我才对吧)
尽管位于都心地区,这一带周边却呈现出难以置信的清净风貌。大多数森林即便面对泡沫经济引发的炒地皮风暴,依旧未曾遭到建商的开发毒手,得以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至于零零落落地散布于这一带的建筑物,绝大多数都是由红色炼瓦砌成的欧风建筑。
这是个连发出脚步声在路上行走都会令人不禁心生犹豫的宁静地区。而如同楔石般坐镇于这个地区当中的巨大建筑物,就是薰所居住的纳菲达希亚教堂。号称拥有百年历史的纳菲达希亚教堂,具有就算耗上一整天时间也不可能把各个角落打扫干净的宽敞面积,再加上地下还存在着好几间禁止进入的房间,因此在局外人眼中,大概会觉得这是一间看起来十分可怕的教堂吧!
薰在毫无记忆的幼年时期便失去双亲,后来蒙身为双亲知己的深津神父收为养子,从小就居住在这间教堂里面。如今这里就只剩下薰及深津神父两人而已。
一些嘴巴较毒的同班同学曾经对他说过:「就是因为你从小在那种环境中长大,才会相信神明、上帝等无稽之谈啦。」之类的嘲讽,那是一种宛如薰遭到上帝洗脑似的口吻。
就某方面而言,薰承认这种说法确实没错。薰并非因为选择日后要成为神职人员,才来到纳菲达希亚教堂。而是从他懂事以来,天主教便一直是薰的生活重心。假设他生长在一个普通家庭的话,或许也会像其他班上同学一样,面带讽刺的笑容看着新兴宗教团体在电视上大肆作秀的场面,并脱口说出「宗教就是这么可笑的玩意儿啊」之类的话也说不定。
然而,薰并不认为自己被迫接受非自愿性的选择而过着无奈的人生。在这世上,并非人人可以在双亲、家庭环境、朋友及教师等各种不同因素的影响下,同时还能从崭新的起跑点上跨出人生的第一步。对自己而言,只是神国的道理凑巧成为影响自己人生的因素罢了。
「咦?」
有一辆汽车停在纳菲达希亚教堂的门口。虽然对汽车毫无兴趣的薰分不出这究竟是宾士还是林肯,不过可以确定这必是一辆相当高级的轿车,而且是一辆如同载送好莱坞巨星前往参加奥斯卡颁奖典礼一般,车体长到不像话的加长型轿车。
(是因为有客人来访,才吩咐我早点回来吗?可是)
薰感到不解。看样子深津神父似乎拥有涵盖层面非常广阔的社交关系,至今他已不止一、两次见过那种一看就知道是VIP级角色,还带着贴身保镳的外国人造访。只不过当这类客人来访时,深津神父总是吩咐他暂时离开教会,从未开口要求他协助接待客人。说难听一点,别说是让他见客人了,就算事后询问来访者是何方神圣,深津神父也从没回答过他所提出的疑问。
就在他为了避免撞到这辆高级轿车,而小心翼翼地牵着自行车准备穿越教堂大门之际,一道从马路对面走向教堂的身影开口叫出薰的名字。
「唷,小矮子修道士。」
只见一名身穿法衣、二十出头的青年,伴随着这阵与周遭闲静气氛格格不入的滑稽声调出现在街灯的亮光之中。
「这不是真澄哥吗?」薰不由自主地放声大叫,随即快步冲向他身边。「你几时回来的啊!?你现在不是应该在欧洲才对吗?」
「我前天搭机离开阿姆斯特丹,刚刚才从成田机场一路赶回这里。」
这位名唤真澄的青年,一手拿着一只大号行李箱,另一手则握着一根白色法杖。行李箱上面贴着好几张证明他搭机出国的贴纸。
「你长大不少了嘛!」
语毕,真澄轻轻地将薰拥入怀中。
桂木真澄,是个直到三年前都跟薰一起住在这间教堂里的修道士。当他还在纳菲达希亚教堂时,可说是一个名闻遐迩,甚至有些看起来不太敬虔的年轻女性都为了一睹他那和蔼的笑容,而不惜拨空参加主日学的超级大帅哥。虽然只要不开口便可保持传说中的俊俏修道士形象,然而令人困扰的是他嘴上并未附挂扣锁。「你干脆在专长栏上写下『与他人引发jiu纷』算了?」这是深津神父用来讽刺他的话,但薰却非常喜欢这个长自己几岁的大哥。
被真澄拥住的薰,察觉到他的体格已经变得跟以前大不相同。
「真澄哥你也变得相当强壮了呢!之前你不是说过『我讨厌练出一身肌肉,那只会害我变得很不受女孩子们欢迎。』吗?」
其实一开始只有真澄接受深津神父的剑术指导而已。当时年纪还小的薰虽然很羡慕地在一旁观看,并获准跟着一起练习,但后来在不知不觉当中,真澄却逐渐减少手握竹刀的时间,到头来就只剩下薰持续悟练剑术。
「因为我每天都忙着处理苦差事啊!」
真澄对他眨了眨眼。薰仔细一看,发现他脸上留有好几道伤痕。他身上那件设计款式前所未见的深红色法衣则布满泥泞及烧焦的痕迹,显露在法衣外面的双手还如同拳击手一般缠满绷带,就连摆在他身边的大型行李箱及法杖也都跟法衣一样破破烂烂。
在国外传教是一种容易受伤的行动吗?就在他准备开口询问时,又听见教堂大门里传出另一阵呼叫薰的声音。只见一名年过五十的银发男性伫立在月光之下,脸上虽然布满与年龄极为相衬的深邃皱纹,不过身材却十分结实,给人一种跟法衣比较起来,好像更适合穿上武道装或制服等服饰的感觉。由额头一路延伸至眉毛上方的骇人伤痕也令他看起来不太像个神职人员。此人正是薰户籍上的父亲,对两人而言则是存在意义更胜亲生父亲的深津神父。两人一同走进教堂范围,向神父深深鞠躬致意。
「太慢了,我不是要你在五点以前回到教会吗?」
「虽然我在中午过后就返抵日本,不过机场却发生一起空姐惨遭杀害的诡异事件,导致我一直被困在机场动弹不得。」
「经你这么一提,电视上确实播过类似的新闻。真是可怜啊~」深津神父阖上双眼,伸手在自己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接着,他转眼瞪着薰说道:「薰,那你又是怎么回事呢?」
「啊,我是因为学校的朋友请我帮忙」
薰还来不及把话说完,真澄已露出一副惊慌失措的神情,抢先询问神父:「我说老爹啊,难道你打算连薰也一并带过去吗!?」只见先前的快活笑容已彻底自真澄的脸上消失。
「没错。」深津神父简短地作出回应。
「请等一下。关于薰是否要成为老爹的继承人一事,目前应该还没得出结论才对。难不成您已告诉薰了!?」
总觉得真澄显得十分激动,这让薰回想起真澄在三年前即将离开此地时,也曾听见深津神父与真澄争论至三更半夜的那段记忆。他并非刻意偷听,而是由于真澄的语气太过暴躁,才导致他的声音迳自从楼下一路传至薰的寝室。当时两人似乎也是为了自己的将来而起争执。
「我还没告诉他。不过,真澄啊,能够决定薰未来要走上哪条道路的人既不是我、也不是你,而是薰他自己。只不过今天碰巧成为他必须做出决定的日子罢了。」
「不对,不是这样吧?咱们明明说好要等到薰从高中毕业之后再说啊!」
「只可惜现在发生了无法再等下去的严重事态,所以」
「这个嘛虽然我也很清楚,不过」
真澄满脸苦涩地说道。
「你好像知道接下来要去见什么人呢,但我明明尚未向你提及此事,不是吗?」
「那位人物的访日行程在欧洲可说是每天必报的头条新闻啊。像我这样的货色又在这个节骨眼被叫回日本,想也知道绝不可能毫无关系嘛。」
深津神父「嗯」了一声,露出别具含意的神情瞄了真澄一眼之后,随即转眼望向薰。
「待会儿我要带你去见某位人物,虽然我希望你从明天开始就接下某桩任务,但我要你在见过那名人物之后,再决定是否接受任务的指派。因为那是一件光凭嘴巴描述,也觉得难以置信的事情。实际见上一面才是直截了当的作法。我给你们俩五分钟的时间完成更衣及准备出门的动作,真澄你也别忘了顺便洗个澡。」
「真要说的话,我是个比较习惯多花点时间洗澡的人说。」
仍然带着一脸无法认同的神情,真澄语带挑衅地做出回应,深津神父却充耳不闻地迳自掉转脚步。此时薰总算领悟到停在门口那辆高级轿车并非载送客人来此,而是为了迎接自己等人。
(待会儿要面见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真澄伸手搂住想像力追赶不上两人之间那副不寻常气氛的薰的肩头。他总是习惯勾肩搭背地与薰讲话。虽然跟自己三年前认识的那个真澄不太一样,但他的体温仍旧一如往昔。
「薰,仔细听我说,务必审慎思考之后再做决定,因为这是一条无法反悔的路。」
真澄在薰耳边轻声讲完这句话之后,随即快步奔向自己的房间。
◇
房间里摆着一件全新的蓝色法衣,这是一套从未看过的法衣,散发出一种很讲究的感觉。
ESCUDO
衣领内侧可以看见一个以笔记体绣成的小小外文单字。
(ESC什么玩意儿啊?衣服品牌名称应该没这个牌子吧。)
虽然内心十分纳闷,但薰还是换上这套蓝色法衣并走回一楼,刚好撞见深津神父讲完电话的场面。神父挂上话筒后眺望了薰的全身上下一番,随即轻轻点头说出「这套法衣很适合你」。接着,楼梯上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真澄穿着那件依旧布满脏污的深红色法衣从楼上走了下来,手中一样握着那根法杖。
「真澄,难道你打算穿成这副德性过去不成?我不是已事先备妥一套『战槌部门』专用的衣物放在你的房间里了吗?」
「我又不是因为隶属于战槌部门才被召回,而是由于我身穿这袭法袍才得蒙选召吧?既是如此,那我自然得回应他们的期望啦。」
真澄做出了夹带「本人压根儿不打算换衣服」的回应。神父则死心似地叹了口气,随即抱起摆在桌上那只布满灰尘的木盒。虽然散发出一股仿佛里面装有名贵古董挂轴般的气息,但整只木盒却远比一般挂轴尺寸还长,甚至跟薰的身高不相上下,而且看起来非常沉重。
「那是什么东西呢?」薰出声询问。
「必备之物,待会儿我再详细说明。」
神父口气粗鲁地回答。当神父展现这种态度时,就代表他绝不会在时机来临之前主动开口解释。真澄及神父虽然在类型上不太一样,但他们俩骨子里都是不折不扣的顽固份子。
「直接把那玩意儿丢掉不就得了。」
真澄边将脸撇向一旁边开口说道。
三人一来到高级轿车前面,驾驶座及副驾座的车门便同时开启,并见两道与薰一样身穿蓝色法衣的身影走下车子。
从副驾驶座走下来的,是一名年过三十、脸上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的欧美男性。身材较为纤瘦,给人一种正经八百、动不动就可能变得有点神经质的印象。虽然装扮跟神职人员没啥两样,但薰总觉得他应该比较适合换上一套朴素的西装并自称「我在华尔街从事公认会计师职务」才对。
公认会计师拿出一本记事簿,开始用英文跟深津神父交谈。拜长年与前来参加主日学的外国人相处的经验所赐,薰在听力方面堪称无懈可击。虽然谈话内容围绕着会见时间与车辆行进路线等主题打转,不过由于受到他那斯文语调及外表的影响,导致这段对话听起来好像是在说明有关结算报告的事情一样。
(原来在外国教会也有这么与众不同的神职人员啊)
薰边想边转眼望向从靠车道的驾驶座下车的另一名人物,忍不住一脸错愕地张大嘴巴。因为这位青年外表的奇特程度更胜于会计师。别说是法衣了,甚至连其他任何款式的西装都跟他完全不搭。一头让身高多出整整二十公分灌水高度的刺猬庞克发型,雄壮威武地直指天际,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只有二十出头。纵使隔着法衣,也能清楚看出他拥有一身如同中量级搏击选手的结实肌肉。嘴里边发出声音边咀嚼着口香糖,展现一副与其说是对自身实力颇有自信的神情,倒不如说明显散发出一股『干架万岁』的粗犷感觉。如今虽然没有佩戴,却依然可以看见好几个鼻环及耳环孔并排在他的鼻梁与耳垂上。
(虽然他们看起来都不像神职人员,但若安排风格极端迥异的两人一起行动,总觉得反而会造成他们互相衬托出彼此诡异特色的增幅效果啊)
他一回神,赫然察觉庞克头青年正面露险恶的神情瞪着这边。领悟到方才自己露出稍嫌失礼的视线注视着他的薰正准备开口致歉,却随即发现对方视线凝视的目标是真澄,不对,应该说是真澄手中所握的那根法杖。面对这道目光,真澄则是笑**地定睛回看庞克头青年。
假设是不认识真澄这号人物的第三者目睹此一光景,或许会认为明明遭对方态度凶恶地怒目瞪视,却还能展露和蔼笑容的真澄,真一名拥有高尚人格的彬彬君子,不过熟知真澄为人的薰却顿时感到不寒而栗。因为真澄是个只要遇上不爽的对象,必定会设法将恼怒的滋味十倍奉还对方,否则不肯罢休的狠角色。他绝不会在被赏了一巴掌之后,还乖乖地将另一边的脸颊转给对方打。
「我来介绍一下,」与公认会计师谈完话的深津神父开口说道,「这两名是跟我情同父子的薰与真澄,而这两位则是隶属于教廷『神盾部门』的特动人员。」
「教廷的神盾?啊!」
薰回想起『ESCUDO』这个绣在自己穿着的这件法衣上的单字。
「那是意味着『盾牌』的西班牙语单字,只要把它想像成类似安全警卫的职务即可。名字分别是」
「杰米里拉福特及席德吉耶。」真澄从旁穴嘴说道。
「你们早已认识彼此了吗?」
「我只知道他们的长相跟姓名而已啦。说到神盾部门的里拉福特,那可是连我这种傻瓜都知道的超级名人」随后真澄侧目瞄了庞克头青年一眼,接着又以充满轻视意味的日语继续说道:「至于那边那个小鬼嘛,只不过是先前在资料上看过,那颗迷人的刺猬头实在令我难以忘怀。」
我的老天,那个人该不会碰巧听不懂日语吧这个念头才刚掠过脑海,庞克头吉耶立刻飙出一口夹带大量粗话的英文对真澄展开反击:
「去你的混帐东西!少在那边满脸若无其事地冲着我讲出一串瞧不起人的话!」
薰一听见身上好端端地穿着法衣的人竟脱口飙出这堆毫无风度可订的咒骂言语,顿时面露惊愕神情。而里拉福特则伸手抓住采取备战姿势跨步走向真澄的吉耶衣领,制止了他的冲动脾气。
「放开我啦,里拉福特老大!」
吉耶虽然势如狂犬不断挣扎,身材纤瘦的公认会计师却纹风不动。被他那股隐藏于圆框眼镜底下的双眼凛然一瞪,吉耶总算慢慢安静了下来。
「难道那份资料上并未附上我跟这庞克小鬼都听得懂日语的注文吗?」里拉福特以一口流畅的日话说道。那种仿佛朗诵帐簿数字般的语调,令人无从判断他究竟是在反讽对方,还是压根儿不把此事放在心上。「附带一提,我也知道你的长相跟姓名喔,战槌部门的桂木真澄。毕竟你是个相当知名的人物呢!」
「哦,是好传闻吗?」
「想也知道一定是坏传闻嘛,蠢蛋。身为教廷部属还敢拿着那支跟狗屎没啥两样的柺杖到处乱跑,这种事情全天下大概也只有你干得出来。」
真澄举起法杖轻敲地面。吉耶整个人顿时微微一震,立刻将双手收回法衣衣袖之中。真澄则仿佛表达出「只是开个玩笑嘛」的意思,如同耍弄指挥棒似地转了转手中的法杖。仔细一看,可以发现那并非做礼拜时使用的华丽金属制法杖,而是一支看似以干燥硬木制成、表面呈现苍白色调且毫无装饰花纹的粗糙法杖。另外,不知为何,这根法杖还散发出一股似乎经常派上用场的感觉。看样子真澄手中这根法杖似乎就是导致两人针锋相对的起因。
「喂喂喂,你这记唬人的花招用得还颇顺手是吧?该死的混帐东西!」
吉耶虽然边面露僵硬的笑容边『啪叽啪叽』地扳响双手骨节,但他还来不及抡拳开打,里拉福特便再次抢先出手抓住他的衣领。
「你们俩真要吵架的话,就给我等到任务结束之后。难道你们打算在这里大打出手不成?赶紧给我上车!」
「没错没错,你的发型已经够引人注目了啊。」真澄紧接着补上一刀。
「有种再说一次看看,你这该死的外法师!」
「吉耶我最讨厌预定行程被打乱,这一点你应该相当清楚才对?」
这句话明明没有丝毫威吓之意,但听起来却充满魄力。吉耶先恶狠狠地对真澄竖起中指之后,这才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坐进驾驶席。至于面露无奈表情的深津神父及成功奉还十倍怨气给对方而感到心满意足的真澄,则合力将那只从教会里拿出来的木盒搬进车内。
「那个关于方才真澄哥的举止真的很对不起。」薰开口向皱着眉头交互观看记事本及手表的里拉福特道歉。「真澄哥平常其实是个好好先生,只不过该怎么说呢,他只要一看见那些曾一度令他心生厌恶的对象,整个人就会变得非常暴躁好斗」
「看来咱们似乎都很辛苦呢。」里拉福特阖上记事本说道,「只不过我并不在意,包括他所拿的那根法杖也一样。我看好他的实力,也认为他是这项任务不可或缺的人材之一。附带一提,吉耶那家伙也一样,虽然如你所见,他在教廷神盾部门长达两千年的悠久历史当中,号称是用字遣词最差劲最糟糕的特动人员,不过基本上他也是好人一枚。况且从旁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可说是非常有趣的事。只要能对他惹出的风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
虽然这个说法十分吊诡,不过吉耶品行的低劣程度着实已经夸张到不带一丝阴险的境界,甚至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我能否请教您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虽然不自觉地脱口说出「一个问题」,薰却发现自己想问的事情其实多到数不清。然而如果在这里滔滔不绝地发问,好像很有可能会害「最讨厌预定行程被打乱」的他心生不悦,于是薰提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也就是神父准备给薰换穿的这件法衣。
「请问我是否也得加入那个名叫『神盾』的部门呢?」
「我只听说此事将在稍后由你自行决定,但我个人则由衷希望你能答应加入我们。」
里拉福特转眼望向深津神父他们总算成功搬进车内的那只木盒。
「如果你被那玩意儿选上的话」
◇
轿车后座有两张长椅如同电车包厢座一样彼此相对,薰及真澄并肩坐在其中一张长椅上,深津神父则坐在正对面的另一张长椅上。至于那只木盒则仿佛桥梁般斜跨在两张长椅之间。
真不愧是高级轿车,坐在车上几乎感受不到任何振动。但在薰身旁的那只木盒里面却不断传出阵阵坚硬物体碰撞木盒内侧的咪哒声。
在都内行驶了将近二十分钟的车程之后,突然听见上空传来一阵直升机所发出的轰隆声响。深津神父打开车内电视,开始切换节目频道。
只见一栋庞大的建筑物出现在晚间电视新闻的画面中。首次看见这栋突然出现在办公街中央地带的壮丽而且又与现场风格极不搭调哥德式建筑的人,绝大多数都会深受吸引并当场停下脚步。在二战期间,这栋敌国宗教建筑物所以明明座落于都心精华地带,却未惨遭破坏,原因就在于它是一栋太过精致华丽的建筑物,导致军方也没动手拆毁。另外,这或许算是上帝施恩吧,就连敌国也都刻意避开不予轰炸,而使这栋建筑物周遭一带得以完好无缺地逃过战火侵袭这是自战后流传至今的一段趣闻。史翁吉安蒂圣堂,堪称统辖日本地区所有罗马天主教教会的总会所在地。
然而在电视画面中的史翁吉安蒂圣堂前面,却挤满了一大群极不相衬的人潮。有扛着大型电视摄影机的摄影师、手握麦克风对准镜头讲话的记者、以及专门打光的灯光师。现场同时有好几组人马吵吵闹闹地在圣堂前面进行实况转播,另外还有负责制止电视台采访小组的制服警察大队在圣堂门口布下一道防线。
一名女记者一边捂着耳朵阻隔周遭喧闹声及直升机引擎声,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今天顺利抵达史翁吉安蒂圣堂的罗马法王」等播报台词。虽然在日本不该称做※『法王』,而应该译为『教宗』才对,但大众媒体对于缺少著名游说集团代言的天主教会所提出的统一称谓翻译要求压根儿不感兴趣。(编注:罗马教宗在日本常被译为法王,而教廷则是译为法王厅。虽然教会本身于一九八一年教宗首次访日时正名为「教皇」这个汉字,但是因为日本官方的书面以及网页都还是写罗马法王,因此一般大众印象还是法王这个译名较多。)
就在薰心生「难道接下来我们准备会见的人物是」念头时,轿车已迳自从圣堂旁边穿越,停靠在某户人家门口。在这个距离约两百公尺外的地点,依旧可以清楚看见圣堂那几近异形的独特剪影。
薰面露苦笑。方才那番讲究过头的迎接,着实害自己不禁产生了愚昧的想法。连总理大臣都争取不到跟那位大人物见面的机会,像自己这种小角色自然更不可能得见尊容。
一行人走下轿车。此处看起来只是一间稀松平常的两层楼民宅,但莫名其妙的是太阳明明早已下山,屋内却未打开任何一盏灯光。不仅如此,甚至感觉不出有人住在里面的气息。
「就在这栋房子里面吗?」
由于不知即将会面的人究竟是谁,薰便提出一个不带主词的问句。庞克头吉耶随即搬出像是要跟真澄继续吵刚刚那场架的粗鲁语调说道:
「难道你这小子是个笨蛋不成?想也知道人不可能在这么小不拉叽的屋子里头嘛!」
「薰,用不着把那颗刺猬头讲的话放在心上。」真澄伸手勾住薰的肩头,「这里面有一条通往圣堂的秘密通道,毕竟圣堂周边有一大堆媒体等着抢新闻嘛。」
「通往圣堂在圣堂里面的人到底是谁呢?」
「这家伙果然是个蠢蛋嘛!真搞不懂为何上级要找这种小鬼来」
吉耶由衷感到傻眼似地撂下这句粗话之后,随即迈步走到民宅门口,伸手敲了敲大门。
「我是吉耶,我带深津神父他们过来了。」
还未听见应答声,大门已自行开启,只见三名欧美人士伫立在玄关内侧。他们都以一袭黑色西装裹住宛如摔角选手般的厚实肌肉,站姿则找不到任何可趁之机。让人一看就察觉到他们便是所谓的安全警卫至少比公认会计师及庞克小子明显多了。
再瞥见三人手上所持的物体,薰不禁为之一愣。因为其中两人各握着一把大型自动,最后一人则手持锋利长剑摆出应战姿势。他们仿佛踏入猛兽栅栏当中,露出紧张的神情直盯着吉耶及站在他背后的薰等一行人。
「别闹了,这里可是闲静的住宅区耶。你们随随便便就秀出那么危险的玩意儿,岂不是会吓坏这几个小鬼吗?」
「但是,吉耶先生,根据我们所受的训练指出,它们能伪装成我们熟识之人的模样,令人防不胜防。所以请容我们确认您的真实身分。」
年龄差不多比吉耶大上整整一倍的特勤人员恭敬地对他说道,却始终不肯挪开抵住吉耶额头的枪口,自己的额头上则不断渗出豆大的汗珠。此时,吉耶脸上浮现一抹讪笑。
「喂喂喂,换句话说,你是这种意思啰?它们逮住我、里拉福特老大、深津神父及两个外挂小子,然后透过拷问的手段打听到这个地点,再伪装成我们的样子来到此地这就是你的想法吗?拜托,这位可是又名『弗拉基米尔剑士』的深津神父耶!果真如此的话,那不好意思,你们绝对是必死无疑啊!」
「我们绝对没有小觑神盾成员的意思,然而这是我们奉命执行的职务。我们绝不容它们闯进教宗陛下所在的圣堂,纵使命丧黄泉也在所不惜。」
「好吧。抱歉,我讲得太过火了。拿出『石头』给我吧!」
薰虽然完全无法理解在眼前上演的这场对话,但是此时若开口询问吉耶,大概又会换来他一番揶揄,因此薰决定开口不提任何问题。
吉耶等人开始进行某种奇妙的行为。吉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式小刀,在指头上割出一个小伤口。站在家门内侧的特勤人员则将某种物体摆在手上,再缓缓伸到吉耶面前。原本以为那是一颗大小跟拳头差不多的石头,但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颗石头具备显然为人造物所特有的尖锐直角,表面还刻有一排感觉有点模糊的文字,看样子似乎是石碑的一部分。吉耶将指尖伤口流出的鲜血滴到那片石碑上。
鲜血只是静静地染红石碑表面,并未引发任何变化。然而站在家门口的特勤人员们却立刻解除紧张情绪并收起武器,让开原本挡住的道路。
一行人行经脱鞋区走进屋内。特勤人员们虽然也毕恭毕敬地对薰鞠躬致意,不过最后当真澄准备通过玄关时,三人却同时闪身挡在他前面,指着真澄手中所握的法杖间道:
「喂,你拿在手上的那玩意儿是什么东西?」
「大概就是你所想像的那玩意儿啰。」
「无耻的外法师!」另一名特勤人员语调险恶地说道,「交出来,我们绝不能任凭你带着那种邪物进入圣堂。」
真澄对面无表情地伸出手臂的特勤人员露出和蔼的笑容。正面直视着这张柔和笑容的特勤人员虽然瞬间看傻了眼,一旁的薰却早已面无血色。
「要怎么称呼这玩意儿没关系,但这是我的专用武器。相信你如果缺少怀中那把喷子的话,应该早就怕得不敢驻守在这里了吧?方才开门时,你可是表现得最为胆怯害怕的人喔。」
「你说什么!」
遭到挑衅的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怀中掏出瞄准真澄,真澄也立刻用双手握住法杖,使劲将杖尖笔直刺入地面。
「劝你赶紧收手,否则在这种距离下你必死无疑。这三年来,我天天过着打打杀杀的生活,跟那些家伙们使用的武器比起来,你手上那玩意儿看起来就跟小没啥两样啊。」
(打打杀杀!?)
不知是否薰的眼睛出了什么毛病,只见真澄手中所握的法杖好像在黑暗中发出了宛如静电般的蓝白色火花。握着瞄准真澄的特勤人员用力吞了口唾液,随即往后倒退了半步。拿着的人竟然惧怕手持法杖的人。接着则明显看见一阵猛然窜出的火花沿着法杖盘旋而上,在场众人全都倒抽了一口气。就连脾气暴躁的吉耶,也不禁对真澄的疯狂姿态感到哑口无言。
『啪』一声,打破了现场的紧张气氛,原来是深津神父赏了真澄一巴掌。
「我应该早就吩咐过不准对人类使用这招吧。」接着,深津神父向拿着的特勤人员低头致歉:「请原谅我徒弟的无礼。关于这次真澄携带此物一事,教廷已视为特例批准。虽然我很能理解您的感受,但还是希望您宽宏大量地放他一马。」
「你根本用不着道歉啊。他摆明知道上级已经批准,还故意出手找我的碴嘛!」
「真澄,你当真打算惹我生气是吧?」
真澄耸了耸肩,拔起穴入地表的法杖杖尖。对方也跟着收起武器,露出了看起来好像松了口气的表情。
吉耶则是咒骂似地轻声嘀咕着:
「脑筋秀逗的外法师及一无所知的小鬼头,再加上那个妖女真是够了,要我跟这群奇怪的家伙共组护卫小队,简直是疯狂到极点的决定嘛。」
◇
一打开位于楼梯下方那扇收纳室的门扉,随即看见眼前出现一个洞穴。没有木制楼梯,只有一座利用泥土刨削成形的简易楼梯朝着地底深处延伸而去,令人不由得将此处联想成一座防空洞。民宅虽然才刚建好不久,但这个洞穴必定早在战前便发挥出连接此处与圣堂的通道机能。拿着手电筒的里拉福特带头引领众人潜入洞穴。
这条四周尽是裸露岩层的地下道在途中接连出几条岔路,简直形同一座地下迷宫。虽然从这里到圣堂的直线距离只有短短两百公尺左右,但一行人明明已经走超过一倍以上的路程,却仍旧感受不到已抵达目的地的迹象。
不对,这里八成是一座阻止敌人反向入侵圣堂的迷宫吧?里拉福特每到一个交岔路口,便拿出记事本确认路线的认真神情,正是代表在错误路径前方设有危险陷阱的最佳证明。
「到了。」
里拉福特停下脚步,用手电筒照亮天花板。只见眼前出现一座跟入口处类似的土砌楼梯,而灯光照亮的前方则有一面堵住去路的石壁。里拉福特走上楼梯,以某种奇特的节奏敲响石壁。石壁四周立刻伴随一阵低沉声响,往外退开五十公分左右的距离,刺眼的光芒随即射入洞穴当中。
楼梯上方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有大理石铺成的地板,以及围绕在四面八方的彩绘玻璃。以橡木打造的长椅整齐地并排成列,另有一座巨大的十字架摆设于前方。薰曾经见过这幅光景,这里是史翁吉安蒂圣堂的礼拜堂。圣堂呈垂直及水平屋脊在中央交会的构造换句话说,就是仿造出一座巨大的十字架礼拜堂座落在象征着被钉死于十字架上的耶稣头部位置。薰等人出现在一般信徒无权靠近的祭坛内侧。原来只要掀开这里的地板,再挪开地板下面的石壁,秘密通道就会自然而然地出现在眼前。
薰等人一走出地下道,随即看见超过十名以上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现身迎接。除了服装相貌之外,那一双双瞪视着真澄的险恶视线,更明显表现出他们跟先前在民宅那边守护秘密通道的特勤人员们隶属于同一部门,而他们肯定都听见了方才那段对话。薰怀着祈祷般的心情悄悄转眼望向真澄,内心顿时喊了声『我的老天啊』,真澄竟相当乐在其中地露出得意的笑容。薰不禁仰天长叹。
只不过这次幸亏里拉福特先发制人。
「他手中的东西已获得十二枢机卿委员会批准。专职防卫似乎是这个国家的国情特色,因此只要诸位别惹他,他就会乖乖地遵守既定规矩,诸位只要记得对他视若无睹即可。」
一名年长的日本人穿过特勤人员之间的缝隙,来到一行人面前。他身穿显示出崇高地位的祭司法衣。
「久违了,深津神父。」
「确实好久不见,长谷川祭司。」薰对这名老人也有印象。他是过去自己数次造访此处时,总是十分亲密地与养父闲话家常的人物。「长谷川祭司负责担任本次教宗陛下护卫行动的总指挥官。」
「还得商请早已退隐的你再度出马,真是不好意思啊。」
「没这回事,毕竟还有一名危险至极的男子潜伏在这个国家境内嘛。为了确保尊驾安全,包括我这把老骨头在内的所有神盾部门成员,当然都该接受征召护驾才对。」
「那咱们走吧,教宗陛下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见你一面了呢。」
长谷川祭司一跨步移动,其中一名黑衣男子随即跟着往前踏出一步,并说出「请容我与您同行」,他的双眼露出警戒的视线直盯真澄。
「没关系,你不用跟来。我已委托神盾部门全权负责二楼以上的警备工作。」
礼拜堂外面也布下了相当夸张的警备防线。在场所有人员都是身穿黑色西装的欧美籍特勤人员,而且人人手上都持有或刀剑类的致命武器,完全看不到半名日本警官的身影。
「真是相当惊人的警备布署呢」
薰一边爬上通往二楼的楼梯一边开口说道。
「这是当然啦,因为罗马教宗在此停驻嘛。」
在一旁听见薰与真澄这段对话的吉耶顿时扭曲嘴角,「哈」地发出了带有嘲讽意味的讪笑声。
「刺猬头,你怎么啦?颜面神经痛是不是?」
「不不不,当然不是啰,外法师先生。一想到态度明明十分嚣张,实际上却一无所知的你究竟有多么愚蠢,以及非得跟你们这种货色一起执行任务不可的我到底有多么不幸,我只能苦笑以对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句『请您告诉我吧,吉耶先生』来听听。」
「你说什么!?」
「你们别闹了行不行!真是够了」深津神父出声制止差点又发生争执的两人。「由于事关重大,因此我事先并未对真澄提过任何关于此事的话题,吉耶先生。就如除了你们神盾部门的成员之外,无人知悉教宗陛下这趟访日行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一样。」
「真、真对不起。」
吉耶突然摆出像军人一般立正不动的姿势向深津神父致歉。
「别这样,我只是个早已退隐的老头罢了。」深津神父指着二楼走廊的天花板,同时开口询问长谷川祭司:「那玩意儿开启了录音功能吗?」在他手指前方可看见一架监视器安装在天花板上。
「有是有,但这里的影像不会传至下面那群特勤人员那儿。」
「我可以向真澄及薰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吗?虽然薰尚未正式决定是否要参加这项任务」
长谷川祭司点了点头,薰及真澄则面面相觑。原来神父们方才在礼拜堂交谈的那段对话,竟是一记连自家人也被蒙在鼓里的烟雾弹。无视两人的困惑神情,深津神父静静开始说明。
「这是发生在大约三年前的事情。有一本圣书被人发现收藏于法国二手书店街圣杰曼德佩的某问二手书店当中。不对,『被人发现』这种说法与事实不符。应该说是店老板逝世后,他的遗族将店内所有书籍拿出来拍卖,最后才将卖剩的那本书捐给教会收藏。圣书是一本大约两百年前的著作,没有什么特别价值可言,不过书中却夹着一张纸条。因此,日后便沿用当初店家经手的二手书籍为名,称这张纸条为『弗利提雷尔纸条』。」
「疯狂文学家是吧敢将圣书陈列在专门收购此等可笑书籍的书架上,看来店老板八成上不了天堂啰。」
深津神父对真澄脱口而出的尖酸笑话充耳不闻。
「在获赠此书的教会任职,并于进行弥撒礼拜时偶然发现这张纸条的神父,突然挪动双脚走到盥洗室,张口吐光胃里所有的食物,然后将洗手台放满水,把自己的脸埋进水中,就这么自杀身亡。」
「什么神父闹自杀!?」
真澄瞬间收起脸上的嘲讽笑容。纵使称不上是个敬虔的人,但是真澄的信仰也足够令他清楚领悟到那是何等天地不容的行径。天主教界绝不允许人们轻易舍弃神所赏赐的宝贵生命,而早已知悉该起事件的长谷川祭司及里拉福特也都面露沉痛表情,默然不语。
「不仅他而已。」深津神父语气平淡地继续说道,「直到被送进梵蒂冈的禁忌图书馆之前,那张纸条又造成一名神父自杀,以及三名修道士精神失常而被送进精神病院的骇人事态。日后才得知那张纸条在辗转流落至那间二手书店的过程中,至少引发了二十五人发疯、自我了断、或者因神智错乱而犯下可怕伤人刑案等状况。那间二手书店的老板也由于驾车与警方展开一场时速高达一百二十公里的飞车追逐,最后落得遭警方开枪射杀的下场。就连开始动手检视那张纸条的梵蒂冈禁忌图书馆也难逃劫数,拥有多年处理魔导书经验的老练图书管理员,都接二连三地被那张纸条逼到被迫退休的境界,甚至也有同志因而不幸丧命。」
「先、先等一下,那该不会就是去年被送至伊流史托列大师手上的玩意儿吧!?甚至传闻教廷还主动向根本不承认其存在的魔术师协会请求协助!」
「没错。碍于教义因素而未设立魔术研究机关的教廷,纵使花费了整整两年时间,也无法成功译出纸条上的第一行文字。据说看起来明明只是单纯的英文字母,不过只要一开始解读文字涵义,似乎便会使人产生脑浆仿佛遭到胡乱搅拌的诡异感觉。」
「当然了。虽然我也不知详细经过,但那可是在进行解读作业期间,曾将伊流史托列大师门下一名导师级魔术师的躯体拖进非物质世界,只留下一张人皮的可怕玩意儿。甚至还有人认为那会不会是失踪已久的『外道祈祷书』其中一页呢!」
「如果那张纸条确实只是外道祈祷书的其中一页,真不知该有多好啊。」
深津神父难得露出嘲讽的笑容。
「别开玩笑了!老爹你或许不知道,『外道祈祷书』可是被喻为史上最凶恶的一本魔导书耶!?」
「无论再怎么凶恶的魔导书,一旦为教廷所取得,也只要盖上『永久封印』的戳记,再收进禁忌图书馆最底层严加保管就不成问题。而弗利提雷尔纸条在完成检视程序之后,原本也应当面临同样待遇才对,但由于纸条上好像记载着我等最感兴趣之物的所在地点,因此教廷无法中断解读工作,才决定委托魔术师协会继续进行解读。教廷与魔术师协会以解读完成后需转让纸条为条件,签署了一项暌违六十年之久的密约。不对,如果把允许你同时设籍于战槌部门及魔术师协会一事算进去的话,应该算是相隔两年的一项密约吧!」
「纵火烧毁伊流史托列大师之塔的是教廷吗?」
真澄的声调突然变得十分激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指在数天前,伊流史托列大师之塔惨遭祝融肆虐那起事件啊!就连用大理石砌成的外墙都被烧得体无完肤,伊流史托列大师也不幸丧生。难道不是教廷为了毁掉解读完成的弗利提雷尔纸条,才刻意派人前往纵火吗?」
「以我一介观察员的立场而言,也只能说我个人手上没有证据足以断言梵蒂冈枢机卿并未做出这种指示。」
「老爹,长久以来,伊流史托列大师以对教廷采取稳健作风而闻名,同时他也是助我顺利加入魔术师协会的恩人。难道教廷当真背叛了大师不成.」
「我以教宗陛下之名在此断言,我等与这场火灾绝无任何关连。」长谷川祭司从旁穴嘴说道。「在这件事情当中,我等自认确实完成了一场公平交易。另外,我听说在魔导物品中,确实存在着将某种因素设定为启动开关,以便自我销毁。难道不是吗?」
「施加这类防御机制的魔导物品的确不稀奇啦,但」
「真澄,目前教廷正极其认真地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我等为了对抗它们所造成的威胁,是否已到了必须承认魔法为必要之恶的转捩点。说起来你算是明明身为异端份子,却得以隶属于教廷的第一个侧试案例。你虽穿着魔术师协会的红色法袍前来,但现在你乃是以教廷成员的身分获召参与任务,希望你不要忘记这点。」
「在下失言了,请您原谅在下的无礼。那么,请允许在下以战槌部门桂木真澄的身分发问。弗利提雷尔纸条上面究竟记载了什么讯息呢?」
「就是我等最感兴趣的某项物品的所在地点无论付出多大的牺牲,我等也非解决这难题不可啊!」
「难道说!」真澄脸上顿失血色,「您的意思是说那玩意儿存在于这个国家境内?」
「等一下」
里拉福特举手挡在真澄面前,打断他的发言。接着听见好几个人的脚步声从背后缓缓地靠近。回头一看,只见三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特勤人员快步朝他们直冲而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过二楼以上的警备工作由神盾部门全权负责吗?」长谷川祭司皱眉说道。
「呃,是的。然而我们收到有人沿着外墙爬进圣堂的目击报告,因此」
「沿着外墙?」
「可能是外面那群媒体人士干的傻事喂,那边那两个人给我站住!」
话才说到一半,特勤人员突然大声怒斥。只见两名男子从走廊另一侧也就是薰等人方才一路推进到底端的T字型通道的其中一边飞窜而出,并吓得浑身为之一震。这两名陌生人都是脖子上各挂一台相机、年过三十的欧美人士,外表看起来确实很像是媒体人。
三名特动人员一冲到入侵者身旁,立刻不由分说地揪住他们的衣襟。「你们到底打算干什么!」、「对不起,我们无论如何都希望能见教宗一面」、「我们不是早就宣布过教宗陛下将于明天举办记者会吗?你们究竟是从何处闯进圣堂的!」、「因为看见后门开着,所以」、「后门!?少在那边信口开河!警卫人员绝不可能放你们进来!」、「呃,可是」两名入侵者被这番严厉质询问得支吾其词,连话都说不清楚。
这是怎么回事?
薰突然感受到一股令他不禁想紧紧抱住自己身体的恶寒。入侵者的回答如同只是朗诵出电话簿里面的数字一般,双方对话听起来更是给人一种牛头不对马嘴的感觉,但他明明能够理解入侵者所说的每一句话
不仅薰觉得奇怪。相较于对媒体人那种旁若无人的态度而露出傻眼神情的西装特勤人员,里拉福特与吉耶的眼神却变得十分锐利,真澄与深津神父也一样。
「吉耶你有能力沿着外墙爬进圣堂吗?」
「或许并非办不到,但如果换成是我的话,才不会为了想抢独家报导而不惜拿命开玩笑。这里是三楼耶,少说也有二千公尺高。」
「一旦摔下去,大概就死定了。」
「中庭的地面全都以石板铺成,当然必死无疑啊!」
里拉福特伸手绕至背后,悄悄递出某样东西给吉耶。薰依稀看见一块石头映入眼中,那跟吉耶在秘密通道民宅门口用自身鲜血滴过的石块一模一样。他回了句「OK,老大。」并轻轻点了点头,随即面带笑容走向入侵者的所在位置。另一只手则早已在不知不觉之间暗中握住刀锋外露的折叠小刀。
「你们俩快点住手,惹火媒体人士的下场可是相当可怕喔。」吉耶推开了使劲抓住入侵者衣襟的特勤人员。「哎呀呀~瞧瞧你,居然受到这么粗鲁的对待」
那是常人视力根本追之不及的动作。吉耶以暗藏小刀的那只手装出帮其中一名入侵者整理衣领的样子,顺势在他颈项附近划了一刀。对方喊了声「好痛!」连忙伸手压住颈项。
「哎唷,你没事吧?你的脖子流血了耶。」
方才明明握着小刀的手中,此时却多出一条手帕。而刚刚揪住入侵者衣襟的特勤人员则轻声嘀咕着说了句「咦,那不是帕多格洛斯石碑吗?」此话一出,原本准备替入侵者擦拭伤口的吉耶脸上的假笑随即消逝无踪。
「你、你这大笨蛋!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
神情大变的不只吉耶而已,就连一副嘻皮笑脸的入侵者们,脸上原有的表情也仿佛化妆脱落似地跟着消失不见。
「危险啊!」
虽然不知所为何故,薰却连忙脱口大喊。那两名入侵者带给他一股难以克服的恐惧感。
于此同时,站在离吉耶较远处的另一名入侵者大大张开了他的嘴巴。不对,是否真的该说他张开了嘴巴呢?只见他整颗头仿佛沿着水平方向剖成上下两半一样,任由嘴巴从前面一直裂开至耳朵后方。
接着,那张血盆大口狠狠咬向其中一名特动人员。这名头颅及肩膀部位一并遭到巨嘴撕裂的特动人员,就这么边喷出大量鲜血边颓然倒地。
而原本只是两名不起眼的中年男性入侵者躯体也逐渐膨胀变大,撑破穿在身上的衣物,化为两团与那血盆大口极为相衬的巨大肌肉块。下颚如同猎犬般突出,尖锐的利牙也毫不保留地延伸而出。除了两头「身上没有长毛的巨大野兽」以外,实在找不出其他的形容词可用。唯独脸颊以上还保留着人类的相貌,简直形同一场诡异怪诞的恶作剧。
「所有人立刻退下,那两头怪物是使徒啊!」
原本应该在薰身旁的里拉福特已在不知不觉间跑到吉耶附近,手中还拿着一把大型。这名看起来就跟除了午餐时间之外,绝不会离开办公桌半步的公认会计师没啥两样的男子,竟展现出仿佛弹簧般敏捷灵巧的身手。
吉耶的反应速度也不遑多让。他抛开小刀及石碑并掏出后,随即摆出单膝着地的姿势,交互对前方那两只巨兽展开一次击发两枪的射击,直到用尽弹匣内的子弹为止。
然而子弹却只能在巨兽的肌肉盔甲上打出几个小小伤口。透过如同树干般粗壮的双臂之间的缝隙,可以看见只护住脸部的巨兽脸上,浮现一般野兽根本无法展现出来的嘲笑神情。
「糟了,老大,我的枪械对它们不管用,看来这两头怪物一定有着相当高阶的主人啊!」
「你快退下,由我喂,你们还愣在那里干什么!」
其中一头巨兽高高举起手臂,前来搜寻入侵者的两名特动人员愕然伫立不动,仿佛仰望飘浮于天际的风筝一般,定睛注视着巨兽高举至半空中的手臂。
噗喳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传入耳中,两名特动人员如同熟透的柿子遭人使劲砸在地上一样,转眼之间彻底丧失人形。看起来宛如从那片覆盖着地板的暗红色沼泽当中,长出好几只扭曲变形的手脚一般。
「啧明明不是第一次看见使徒,居然还白白丧命,真是一群大笨蛋!」
一拳杀死两名特勤人员的巨兽弯腰蹲在肉块前面,接着动手扯断尸体手臂,送至嘴边大咬。现场立刻响起阵阵啃咬肌肉与骨头的咀嚼声。
(它在吃人肉吗?)
那是一幕超脱现实的光景。人类突变成怪物,在瞬间屠杀三名人类,接着大口啃食死者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