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绝响道:“恒山……我倒是一直想去,可是忙着办正事,没有时间。”吐了口气,缓缓蹲下来,眼神里有了些许温暖:“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常思豪低下头,瞧着渐弱的篝火:“她有喜了。”
秦绝响蹭地跳起:“什么!馨姐她……”忽然意识到他话里说的是谁,身子僵住,缓缓坐了下来。马明绍使了个眼色,六名铳手退出院外。
常思豪也被吓了一跳,怔了片刻,终于想明白“馨姐”就是馨律,不知他怎么又跟人家亲近了一层,称呼起来连律字都省去了。
“怪不得那时她吃不下东西……”秦绝响低低嘟哝着,脸上渐渐露出恼憎之色:“打掉了么?”
常思豪:“没有。”
秦绝响皱眉:“那不得有三个月了?你还等什么?”
常思豪无话。
秦绝响呆了一呆,忽有所悟似地道:“对,这事和你无关,”他霍然站起:“我这就派人告诉馨姐,让她动手——”
“绝响!”
常思豪几乎同时起身,眼中的悲凉令秦绝响直寒到脚底,他吸了口气道:“大哥,你难道想留着这个野种?”常思豪道:“孩子没罪,而且我不想让她再受伤害。”
“这不是伤害她,这是为她好!”
秦绝响说着挥手便要唤人,常思豪一把握住他腕子:“你知道什么是为别人好?”秦绝响不耐道:“让谁高兴就是为谁好!”
常思豪道:“你怎么知这样她会高兴?”
秦绝响挣道:“她是我姐!我高兴她就高兴!”
常思豪手中握得死死,努力压抑着语调:“你知道她是怎么为别人好的?她给引雷生治病,肯于口吮脓疮,她为了救我,可以不顾男女之防,她对别人好是心里只想着别人,没有自己。你呢?”
秦绝响大声吵道:“她给人治病向来那样!她救的人多了!不仅仅是你们!她现在是个白痴!她不能想的,我得替她想!”
“别说了!”
常思豪猛一抖手。
秦绝响猝不及防被甩了个趔趄,身子歪出去打个晃站定回头,见他虎睛凝怒,气势夺人,禁不住又倒退了一步,说道:“大哥,打个胎死不了人的,那野种和你半分关系也没有,你为何这般护着他?”
“野种!”
常思豪目中一空,眼前忽见滚滚烟尘,满耳蹄声。
番兵鞑子来去如沙暴,席卷过后,留给村庄的除了尸体与灰烬,还有残垣断壁间全身奄奄一息的妇女。
十月后出生的孩子,便是“野种”。
汉人看番人是野种,番人看汉人是野种,那么西藏、鞑靼、土蛮这些番邦之间呢?不同民族的人聚在一起,是否看对方都是野种?
记得那一夜,自己为埋葬公公挖烂了双手,天明回到张屠户家,将一个饭碗失手打破,稀稀的米汤洒了一地,热气蒸腾。
当时张屠户狠狠地瞪着自己,牙缝里挤骂出来的两个字也是:“野种”。
异族是野种,同族非血亲的人还是野种,天下人岂非都是野种?
我们倒底能不能和野种交朋友,连姻亲,做兄弟?甚至……
——做父子?
“如能抛却往昔的前仇旧恨,下令开放边境,设立马市,允许民间商贸往来,而后迁民与之杂居聚居,开放通婚,令民族间血脉相融,无论汉蒙回藏,皆亲如兄弟,再教而化之,使服王道,届时天下一家,战乱消止,何愁迎不来太平盛世?”
郑盟主那满载向往的眼眸,令人心折。
他直愣愣呆了半晌,心绪终于平复下来,转过身子,说道:“吟儿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什么野……以后不要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