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荒桥惨叫一声,金锋小剑落地,两手往身后乱推乱抓,大拇指“唧”地一声抠进了卢泰亨的左眼窝,登时汤水流窜、血迸如泥。可是卢泰亨好像已经疯了一般,两腿盘紧陆荒桥的腰,什么都不管不顾,嘴一张,又咬中了他的脖子。周围军兵干事们瞧他那瘪掉的眼珠拖着白筋挂在脸上,黄焦焦的牙齿仍死命往肉里煞,咬得血线像活蚌吐水儿似地分股窜起来,一时吓得纷纷后退。
这时节郎星克、余铁成二人扒着船帮也正往上爬,身上湿漉漉衣衫尽破,不少地方皮肤破溃、血肉模糊,原来他们刚才在炮轰之下落水,心意都想到了一处,将头一扎顺流而下,想要来凿东厂旗舰的船底。哪料想这些船底预先都挂好了血蛛网,他们往前一贴,便被粘住,亏得三人水性极佳,在水底憋气时间也长,郎星克和余铁成先奋力救下卢泰亨,跟着自己也连撕带扯,好容易这才从水底脱出。
血蛛网上的小钩都被东厂喂了剧毒,他们想到龙波树死前的惨状,知道自己也是在劫难逃,因此一上来就不管不顾。郎星克和余铁成往上爬的同时抬头,见卢泰亨已经抱紧了陆荒桥,手扒船栏正要翻上来帮忙,忽然远处“乒乒乒”一片铳响,他二人背上立时连开几个血洞。
回头看时,“讨逆义侠”舰上、舷侧一片随风而逝的硝烟里,陈志宾正将手缓缓放低,秦家头排铳手后撤上弹,后排铳手切换队形,重新瞄向前方,动作整齐划一。二人眼中冤喷怒射,指头一松,折身落入江中,瞬时被水流冲远。
“嘎吱——”
常思豪靠得椅背轻轻一响,屁股这才坐实。
郭书荣华探身过桌,左手按他右手,顺势将他拔出一截的“十里光阴”缓缓推回鞘内,温然一笑道:“侯爷的心意我领了,请侯爷放心,这点场面,荣华还应付得来。”
常思豪瞧着他右胁下衣间别着的那柄金光小剑,脸上的肉微微跳动两下,内心里竟有种不敢与他对视的感觉,右手五指一松,缓缓离开剑柄,放回到椅子扶手上。
郭书荣华笑了笑,将胁间小剑拔出,鲜血如墨洇纸,嫣然开放。
干事们各自懔懔:多少年来,看到督公因伤滴血还属头遭。
抖手金光流去。
陆荒桥正被咬的浑身肉疼,无着无落,忽然背上动作止停——勉力侧头一看,原来卢泰亨太阳穴已被小剑刺穿——他耷眉落眼,口如含杏,“喔”地吐出口气,如释重负,堆在了地上。
“卢老!”风鸿野紧攻两招,往这边抽身,方吟鹤挥刀追撵,却不知正中其计,就见风鸿野在抽身中猛地往下盘身,连珠棍贴地抡圆,反向背后扫来,方吟鹤一个大弓步迈出去想躲已然不及,忙把手中钢刀下插格挡,“叭喳”一声,却挡了个空。他正奇怪为何挡空还有声响,着地的前脚却忽然撑不住劲,“咕咚”一声摔在甲板上,看时,这腿中节现出一个血洞,膝盖骨已然整块被棍头扫飞。剧痛传来,他大叫一声,抱膝翻滚。
风鸿野一招得手更不饶人,一摇身将大棍“兀”地抡在空中,向方吟鹤头顶便砸!
方吟鹤见势不好急忙推地后滚,与此同时,斜刺里船楼上“嗖”地一响,红枪飞来,穿透风鸿野的右足跟,将他钉在甲板上。风鸿野后腿钉住,身往前摔,抡砸之势弱而不改,这一棍刚刚够到方吟鹤的伤腿,“卡叭”一声,将他踝骨打断,自己也摔扑在地。
干事一拥而上,挥刀乱剁——
好个风鸿野,就见他眉毛立,眼睛瞠,咬牙攒劲猛地旋身而起——在这一别之下,右足跟腱撕裂,脱离枪杆——就势把大棍摇圆,人们就听耳中“劈劈扑扑丁丁当当”一片乱响,十几个干事连带手中刀枪被击飞在天!
人撞人、人砸人,扑嗵嗵跌倒落水之声不绝,风鸿野一凝劲将身子趔趄定住,三节熟铜盘花连珠棍棍头带血黄澄澄担在肩头,右足歪歪地拖着,鲜血由踝后淋漓到靴尖,在他身畔已经划出一个圆圈,好像边缘沥火的太阳。
其余军兵干事瞧见他那如伤兽般锐利的眼神,不由得心胆俱寒,各执刀枪都不敢再往前凑,以他为中心,向四周围辐射退开。
方吟鹤伤腿底下也是一道血线腥红,他仰在甲板上以两肘撑身,不住后挪,口中大喝道:“趴下!放箭!”近处干事忙都把身伏低,让出一片空间,远处军兵弓弩齐射,“扑扑”连响,将风鸿野射成箭垛。
从姬野平跃起出手到风鸿野击飞众人,不过数两三个数的功夫,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快,燕临渊刚被搀扶起来,目睹冯泉晓、郎星克、余铁成、卢泰亨接连死亡,跟着风鸿野满身中箭,怒目圆睁,还在单腿支地强撑未倒,不禁“哇”地一声,又呕出了一口血。燕舒眉感觉手上一沉,赶忙加力扶住。
船头方面,康怀的降龙索缠在死尸颈上一时收不回来,只得扔下空手接招,被姬野平和楚原的快攻逼得两三步就退到了船头尖端,他一翻身上了撞角,姬楚二人快速跟近,一拳一腿分取他小腹、前膝!
康怀退步抬膝,让过一腿兼格住一拳,姬野平这拳走空,借其冲势头往下扎,腰身带腿一个大劈衩由后抡起向前,脚走大弧,形如半月,足跟下劈——康怀情知这一招来势太狠,可又退无可退,只好小臂十字交叉全力往上一架,露出空隙的腹部立时挨了一掌,“蓬”地一声闷响,整个人被击飞在空,直向江中扎去。
楚原收掌之际身子佝偻,扶胸吐出一口血,姬野平心里知道:这不是康怀的内力反震所致,而是自己和郭书荣华对那一掌之后撞在他身上的缘故,自己在中间起到了介质的作用,受伤反比他要轻,而他落地之后还能立刻辅助自己协攻康怀,那只不过是为了夺取战机而强撑罢了。赶忙插手勾在他腋下,待要问询伤势,就听背后声音杂乱,猛回头,就见胡风、何夕二人快拳如雨,已将曾仕权逼入船楼一层,直打得器物翻跌、盘碟脆响,板壁窗棱毕剥如爆。楚原直眼前盯,喝道:“别管我!”
姬野平随着话音冲出,直奔甲板中央的风鸿野!
看见的人都懂:丈二红枪就斜斜地插在那旁边,他这是想抄枪。
方吟鹤大叫:“射!射——”
姬野平猛冲之际瞄见箭雨覆天避无可避,眼见离冯泉晓抱戟半蹲的尸体已经不远,而甲板上有东西亮晶晶蜷曲闪光,他闪念间一个小跃将身侧起,以一个滑铲的姿势落在那蜷曲闪光的东西上,借惯性冲力向前滑去——
那蜷曲闪光之物,正是青锋百炼降龙索。刚才不得已被康怀弃之于地,这会儿倒成了他的“冰车”。
由于钢链与甲板摩擦较小,“哧啷啷”一响,他的大身子迅速滑过了冯泉晓的身边,箭雨“笃笃笃笃”在他头顶追长成串,好像大风压倒的一片芝麻地!
云边清仰面朝天被大戟穿透,身上的血沥沥簌簌流淌下来,早在甲板上汪作了一滩,钢链滑过来被血一润,速度又增,方吟鹤几乎来不及反应,好像躺在一条红魔毯上的姬野平瞬间就到了,就见他斜身滑过风鸿野身边的同时手一张拔起红枪,腰间打挺弹身而起,空中把大枪抡圆——
这一杆红枪好像被大风刮弯的竹木,在风停时骤然回弹,“啪”地一声脆响过后,人们眨眼再看,甲板上的方吟鹤早没了脑袋,红白肉碎从下颌往上,呈扇面形铺出去一滩。有颗眼珠子迸出去七八尺远,蹦蹦跳跳,落在了一名弩手的靴尖,吓得那弩手惊慌失措,竟不知拔步甩脚,反而回弩扣动扳机,把自己的脚面连同那颗眼珠一起钉在了甲板上,射完仍未回神,也不知疼,指头仍在空扳机上“卡叭”“卡叭”扣个不停。
大枪讲究拦拿扎,忌讳当棍来用,姬野平这一式却全属棍招,有违常情,但看到的人都懂他的意思。
这意思风鸿野当然最懂,此刻他身体上每一枝箭的尾部都有鲜血在滴,眼中却满含欣慰,冲姬野平的背影笑了一笑,垂下头去。
这生命消逝的瞬间,姬野平感受到了,他没有回头,只是右手托枪,缓缓站直身形,把枪杆夹在腋下,左手轻轻一抖,将降龙索从冯泉晓的颈子上抖落下来往前一甩,索梢搭在了枪缨之后。
这个姿势,好像在持着一根钓杆。
看到这个动作,一个人的眼睛忽地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