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过后,空气清新。
华亭县城外的土道坚坚实实,地面经过雨水的浸润,透出皮肤般的光泽和紧趁。
海瑞来此办案的时候,不光是清理投献,瞧着桥坏了他也修,看见路不通他也管。虽然如今他被罢了官,可是华亭百姓闲来口中常念叨的,还是这位“海青天”。
眼前这条通往城门的土道两边,所有的娼寮、土窑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正经的茶棚,家常的饭摊,虽然仍是小本经营为多,却已是公买公卖,不再用白纸条付钱了。
摊棚之侧还有不少菜贩撂地排成长溜,此处比城里的税轻,且能为饭摊档主随时供货,那些有门路的给城里的大馆子送完了菜,剩下的也推这儿来卖。
挨着一处馄饨棚侧,有个卖鱼摊子,地面铺了荷叶,上面各色鱼类按大中小排列齐整,旁边还有个木桶,放水养着活鱼。
鱼贩戴了顶破边的草笠,正坐等买主上门,忽然身后叭唧叭唧声响,跟着什么东西在碰自己屁股。他回头一看,是一只光溜溜的小脚,脚背以上栗色生光,脚底板边缘白白的,沿着半条饱满浑圆的小腿瞧上去,就看到了一个背着柳条篓的小姑娘,这姑娘也就十五六岁,个子倒长得挺高,屈肘在胸前,双手大指抠在篓的背带里,一圈青绿的草叶从篓边伸出来,颤颤地搭在她脖子旁边。
鱼贩:“有事吗?”
小姑娘一笑俩酒涡:“大哥,让个小地方行不啦?”
鱼贩:“那边有很多地方,怎么不去那边?”
小姑娘笑道:“那边卖菜的嫌我腥气啦!”
鱼贩笑了:“他们嫌你腥气,你就不知道咱们同行是冤家?”
小姑娘侧了身把篓一撂,揭开草盖笑道:“看看,你卖鱼,我卖虾,哪来的同行是冤家?”
“姑娘哎,”馄饨棚的主人把手巾板儿甩在肩头上道:“别挤了,我这小棚儿四根棍儿支块布,再挤就要挤倒了!”小姑娘笑道:“大叔,早上开张没呢?给我来一碗虾皮儿的!”馄饨棚主:“怎么,吃我碗馄饨就堵我的嘴啦?我这儿有猪肉馅儿、羊肉馅儿,没有虾皮馅儿,你另找一家儿吧!”
小姑娘伸着脖子往他锅里看:“你的馄饨多少钱一碗?”馄饨棚主见她是要买,便抄了勺答道:“猪肉十个钱,羊肉的十五个钱,你要哪种?”
小姑娘把虾篓倚着支棚杆放在棚内一角,就冲行人吆喝起来:“吃馄饨啦,刚出锅的馄饨啦!上好猪肉羊肉馅儿,虾皮熬汤保证鲜!十个钱儿一碗,十个钱儿一碗!”嗓子清甜,喊起来又快又清楚,说不出的好听。
馄饨棚主有点急了:“你这孩子!说了我这没虾皮,也没虾皮汤,你把人招来打架怎么算呢……”
小姑娘在他桌上捡了只大海碗,到自己篓里舀了一大碗虾皮还给他,笑道:“这不就有了?放心,不要你的钱。远街近邻的,多大个事儿!”正说着,见已经有两个客人进来了,忙又道:“欢迎欢迎,里边儿坐!里边儿坐!”就去帮忙拉条凳。
有她帮兵助阵,一会儿这馄饨棚卖出二十多碗,把棚主乐得不行,盛了碗馄饨谢她。小姑娘一面吃着,一面笑道:“你要是觉得成呢,从明天起我就每天给你送二斤来,反正是熬汤,满够你用。价钱咱们好商量。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馄饨光有肉的怎么行?我这还有大青虾,你剁了包馅肯定好卖,要是没功夫剥,我这卖着货也是闲,给你剥现成的,无非加点手工钱,多卖出几碗你都回来了,怎么样?”
棚主笑道:“成,成!”
小姑娘蹲在篓边喝馄饨,瞧那鱼贩子静静坐着,面前的鱼也没见怎么下,就道:“你也是吆喝两声啊。”
鱼贩一笑,拿指头顶了顶草笠:“酒香不怕巷子深,该买的,总会来买的。”
小姑娘笑道:“酒香当然不怕,你这鱼可就怕臭了。”这时,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男孩在路上走过来,看到她篓里有小虾跳来跳去,呵呵笑着,伸小手便往里面来抓。小姑娘忙把碗放到一边,握了他的小胖手,笑道:“哎呀呀,这是谁跑来啦?你妈妈在哪儿呢?”
小男孩睁着大眼睛,手指篓中:“虾,虾!”
小姑娘笑道:“对啦,这是虾,很好吃哟,要不要买些回家?”
小男孩回头招呼:“妈妈……”
小姑娘顺他眼神望去,一个少妇背对这边,正在斜对面的针线摊子上和摊主讲价,行人杂乱喧哗,孩子的声音她没有听到。
因怕打扰了人家生意,小姑娘也没去招呼,笑问道:“小弟弟,你姓什么呀?”
小男孩:“徐。”小姑娘道:“哦?这个姓不常见耶,是竹席的席吗?还是习惯的习呀?”小男孩伸手又去抓虾,小姑娘道:“别抓啦。”旁边的鱼贩笑了,胳膊伸过来,手里拿着一根细绳拴的小符袋,摇了摇:“虾须会扎人哟!来,玩儿这个吧。”小男孩接过去摆弄,不再抓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