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寻思若非郭书荣华一早即知此事,便是从刚才朱情江晚针对俞、戚二人的拼死攻击中猜出了答案。大杀阵中几个武功高强的人改变不了总体胜局,战略层面上的指挥者才是胜负关键,俞大猷和戚继光虽然从武艺上说并非这些江湖剑侠的对手,但论起用兵打仗,却是天下无双。聚豪阁欲除之后快,正是为的将来大举义兵能畅通无阻,不受人羁。
明诚君畅声一笑,长剑前指:“郭书荣华,沈某向擅观察表情,识人心迹,没想到你这话说出来,居然能颇具诚意。”【娴墨:小郭之心特用明诚君一鉴,再看后文,便有根脚、便有准绳。越翻回头来看,越觉处处周致到家。】
郭书荣华道:“你若真心悔过,决意投诚,就是高官厚禄也能指日可得,到时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负胸中所学,岂非比造反作乱要强得多?”
“深感督公盛情。”明诚君笑道:“可惜沈绿飘泊江湖,自在惯了,”说着手中又是一紧,提高声线道:“想要他活,放下火铳!”
百官、干事目光齐向檐下聚来,僵持片刻,郭书荣华使个眼色,众人铳口放低,明诚君拖动常思豪缓缓向月亮门处后退。曹、吕、曾、康四人眉头齐皱:厂里办事向来没这规矩,今日之事何其难堪,难道就因为这姓常的,督公竟要放贼人出去?
“且慢!”
秦绝响缓步向前,一边走一边将腰间的“落日”长刀连鞘抽出,扔在地上,大张双臂道:“沈绿,冤有头,债有主,秦家的仇要应在秦家人身上,放下大哥,我跟你走!”
常思豪眉头一皱,喝道:“绝响!说什么傻话!秦家仅剩你这点血脉,你姐姐还指望着你呢!还不退下!”
秦绝响听他冲自己大吼,眼中立时有一丝笑意闪过,冷了脸迈开步子继续前逼:“大哥,你这叫说的什么话?我姐姐如今身怀六甲,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教她孤儿寡母依靠何人?”说着倒剪双臂,挺起胸膛,梗直了脖子:“沈绿!来吧!”步步前逼。
本来见四周火铳围紧,势难逃脱,故尔常思豪才挺身出来,在打斗中与明诚君交递眼色,想让他胁持自己逃走。没想到秦绝响偏偏中间插来一杠。如今瞧着他那对柳叶眼里有笑意隐约,心中陡然明白:自己被掐住的是咽喉,吼出这么大声音,显然把明诚君并未扼紧的实情暴露了出来,已被绝响窥破。当下身子忙往后靠。
明诚君当即会意,手一拢向后疾退——
就在此时,一道水蓝耀目,莺怨毒自秦绝响腰后抽射而出,飒然向二人头颈部直刺而去!
明诚君知道这宝兵的厉害,只是没想到会落在他手里,一惊怔间长剑微斜,找见莺怨的剑尖,腕子一旋,剑花便起,将莺怨绞作一团。
间不容发,就见秦绝响小小的身子如虫般一涌——
一股极强劲力透入莺怨剑体,有如地动引起的海变,浪涛澎湃拔地起山,刹那间,莺怨如紧到极致而崩断的发条般逆向旋削而起,蓝蓝的剑身蓦地一红——
断指碎剑纷飞四射,花园中就像凭空脆生生爆了个血罐一般。
众人定睛看时,七尺莺怨挺得笔也似直,在常思豪肩侧斜斜而过,透入沈绿咽喉。偌大的明诚君,拿剑的右手臂已然有多半条无影无踪,保持着前伸姿势的半截大臂断处骨茬森白,血流如注。
常思豪只觉颈间生暖,有液体痒痒顺背流下,扼在自己咽喉的那只手一松,蹭着肩衣滑落,身后“喀嚓”一响,发出细枝折断的声音。
猛回头,一株小冬青被沈绿压在了身下,几颗圆圆红红的果实正散落在他耳边。
瞧见常思豪向自己望来的眼神,明诚君沈绿微微一笑,移开了目光,头枕绿叶,眼望青天,眉心舒展开来,视线就此定住不动。【娴墨:徐三公子单恋水颜香,是情爱之投罗鸟,明诚君救人深入重围,是义气之投罗鸟,俞大猷不屑官场人,仍要屈身于官场做事,是民生责任之投罗鸟,常思豪与东厂虚与委蛇,是理想梦想之投罗鸟,秦绝响深入京师兴风作浪,是仇恨野心之投罗鸟,丹巴桑顿、小山上人本处佛门却东酬西酢,是热衷政治之投罗鸟,众人单拉出来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又各自在各自心网中,皆不能逃,作者写东厂春宴,单以《投罗鸟》起头抻线,织就一张罗网,用意全在此处。然此网谁织?曰作者织。作者织网,织网人莫非不在网中?曰不然,作者有武侠梦,恰是落入梦网,在网中织网也,可见天下人人皆在网中。书读至此,可知世间真一大罗网、大陷阱,惜作者亦未能自悟,能自悟者,拔腿抽身要趁早,写到此处时,就当把稿随手一扔,转身而去也,何苦在此书上虚耗青春。叹叹。徐老剑客曰“你看开,他看开,终究有人看不开”,世上几人成仙,几人成佛?真真都是一场啼笑。】
“大哥!”“侯爷!”“您没事吧?”众人纷纷而上。
郭书荣华下阶入园,施礼柔声道:“贼人猖獗,荣华照顾不周,让侯爷受惊了。”
常思豪回过神来缓缓摇头,目光移开,只见秦绝响甩净血迹,正将莺怨毒向腰间盘回。与廖孤石带法不同的是,他将剑柄扣在腰后,更加隐秘。【娴墨:此隐秘另有深意,解来却极简单:前已解过第一部中精美食物一章,朱江二君对应前两块食物,第三块什么样?“一个小翠葫芦”,翠者绿也,葫芦是沈绿否?曰不是,沈绿者,绿的状态是可软可化,文中翠葫芦是硬的,故喻沈绿的不是葫芦,而是入口即化的竹叶。“竹叶雕工精美”,当是喻沈绿为人修饰合体,俊美潇洒,“叶脉清晰可见”,当是指其“明诚”之心、之风骨也。“腰间有面捏的细带”,此腰带也,谁之腰带?原属小石头(硬玉葫芦即石头),今属小绝响(怪虫发怪响)的莺怨剑是也。腰带是面捏,面是白面,是谓玉带,玉带横腰,正是遇带横夭,竹叶入口即化,是绿意沈沈化去,正是沈绿入东厂之虎口(葫芦口),生命消亡之相。】
刘金吾笑得合不拢嘴,捡了“落日”长刀走近递还【娴墨:此刀刚才被抛在地上,可谓落日坠地,落日是秦浪川配刀,抛此刀是何喻意不问自知,秦门家风扫地矣。叹叹。】,不住赞道:“小秦爷真是有胆有识,出手干净利索!”
曹吕曾康四大档头仍在廊檐之上,曹向飞大声道:“督公?”
郭书荣华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下来吧。”
四大档头也明白了督公的意思:双君四帝非是寻常江湖豪客可比,能潜得进来,就能逃得出去,以他们的脚力,此时必已走远,不要白费功夫了。当下各自飘身落回院中,都觉得有些颜面无光。干事们手脚麻利,迅速将明诚君尸体搭下。便在此时,就听正堂屋中传出一声凄厉的怪叫。【娴墨:每章末尾必设一悬念,此评书惯例,土到掉渣。作者复古,直接复到评书去了,可见是单田芳的徒弟。既然复古,何不把欲之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也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