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常思豪感觉奇怪,似乎此事竟在他料中。
陈胜一站起来在屋里踱了几步,在窗边站定,缓缓道:“方才人多杂乱,我也没细说。其实把四姑娘接进唐门之后,你这两个姑夫派人出去打探,已经得到了一些消息,只是不敢给她讲。常走丝路的客商传说,有个汉人总在西藏、瓦剌边境和凉州卫一带游弋生活。平时行侠仗义,击破过不少马贼,最厉害的一次,他单人独马连挑了六十多骑,武功超卓不凡。从客商描述的外貌和武功上来看,必是燕临渊无疑。可是又听说,这人娶了个藏人女子为妻,生了个哑巴女儿,燕临渊本是伤情远遁,居然能娶外族人为妻,倒让人有些意外。”
常思豪心想:“秦梦欢在家里相思苦熬,人家却早已成了亲【娴墨:燕成亲,在秦家这边看来,是一种对秦梦欢的辜负】,连孩子都那么大了……她对陈大哥无情【娴墨:秦梦欢对陈胜一,也是一种辜负。作者要写两种辜负,故开场特拿唐门两位姑夫起卦,先摆一小迷魂阵。这是第一对辜负。】,燕临渊对她更无意……不知那萧今拾月成亲了没有?”怔怔寻思了片刻,转回神来,觉得自己忽然想到萧今拾月身上,真是奇怪之尤。摇了摇头,收整心思说道:“燕临渊确实带着女儿,好像叫做‘眉儿’,看年纪大概有十七八了,也的确……是个哑巴。”
窗外沙沙轻响,传来雨点落地的声音,渐渐密集。
陈胜一缓缓道:“眉儿……是燕舒眉吧……那就不会错了……唉,燕临渊因为林夕夕的事伤情,又怨恨四姑娘骗他缠他,就此冷了心肠飘泊江湖,消踪匿迹,想必是苦得很。知道他有个温暖的家庭,和妻女好好地生活着,我们原不该打扰。可是,四姑娘病成那个样子,如不让他们见上一面,只怕……”他本来已经哑哑如叹,说到此处,声音更是悲楚难继。【娴墨:大陈深情未改。陈、秦故事,第一部至此,已隔数十万字。前批秦者,情也(与红楼秦可卿同理),陈情,貌似是一段旧情,然作者惯用倒置法,故不当如此解,而当作“情陈”解。情为宾,陈为主,写的是此情已老。人的感情,虽然越老越深,越久越浓,可是时间拖长,就越没有动力。情嫩时,情热如火。老了就成个心结,往前迈步无甚意思,退了又割舍不下。所以说恋爱两三年内最好结婚,否则拖长了都无好处。】
常思豪听出话里别音,问道:“难道燕临渊入蜀之事,与你们有关?”
好半天,陈胜一才点了点头:“我们知道,请燕临渊来和四姑娘见面,他是必然不肯的,于是就想了个法子,派人出去,在他可能去换购生活用品的几个集市散布消息,说唐门有治哑的灵药。”
常思豪皱眉道:“大哥,你怎能设这缺德圈套……”陈胜一扭过脸去:“主意是唐根出的,可是……我也没反对。”他呆了一呆,又叹了口气,道:“唐门精于医药,也许真有的治。唐根的意思是,不管治不治得了,先把人诓来,引燕临渊去求四姑娘。他为了女儿的病,自然会百般讨好亲近,这样一来,四姑娘心情开朗,身子也就能好起来了。”
雨声簌簌渐响,窗纸上竹影频摇,常思豪也越发心烦起来,心想这主意真是馊得厉害,治好了还罢,若治不好,岂不大落埋怨?何况如今人家有妻有女,双方这一见面,还好得了么?你们怎么这般糊涂?只听陈胜一道:“我知道这主意不好,可是,四姑娘的病况日渐严重,也实无别的办法。心里琢磨着,只要燕临渊肯来,到时我哪怕是磕头求恳,让他瞒住过往,好好陪四姑娘聊几句天,说几句话,也不枉……”忽然间窗外响起悉索之音,紧跟着传来物体落地的声响。他立生警觉,冲出门去。
常思豪一撩被也扶伤下地,出来只见窗侧软软委着一人,乌鬓蓬松,腮削肉瘪,面容憔悴,鼻翼、颌弓处皱纹深刻,两只疲惫的眼睛略开一线,瞳仁里灰败如死。
檐边雨线成帘,滴珠流玉般落入地面蚀坑,又溅在她白袜、黑裙之上,殷殷湿透,她竟茫然无觉。
陈胜一惊声道:“梦欢!你怎么……”话到一半,已然说不下去。廊角竹影下有几名唐门的侍女远远守着,见此情景都退散避开。【娴墨:可知是拦来着,只是拦不住,于是远远伺候着。盖因梦欢是客,凡事不好深拦。】
常思豪心头暗自惊讶:“这是秦梦欢吗?也就是半年多不见,她怎地老成这副样子?【娴墨:女人不老,四十岁亦有风韵,然女人之老,原也是一场情变、一夜哀伤、一场小病的事。】”只见陈胜一将她扶抱在怀中不住呼唤。过了好一会儿,秦梦欢眼中回神,这才有了意识。她无力地挣扎着:“放开!”陈胜一对她性子极为了解,知道若有违拗,一定大发脾气,赶忙松手避让,任她斜靠在地。
秦梦欢手抚被雨水打湿的墙皮,“嗬嗬嗬嗬”发出一阵毫无感情的空笑。
“四姑娘……”
陈胜一五指抓凝在空,微微打颤。
“嗬嗬嗬……哈哈哈哈——”
秦梦欢挥臂一翻身子,仰对雨帘,向无尽深空中穿望去,瞳眸中微亮的水色,将雨线映得好似天星过流。
然而那眼神里,却平静得并无半点悲伤。
“当初是我坑了你,如今又来骗你,燕郎,你怎能不恨我?你怎能不恨我?”【娴墨:这是第二对辜负,成对不是指人,是辜负这种感情。陈胜一违心做此事,是对人格与感情的一种自我辜负,对秦梦欢也是一种信任上的辜负,在秦梦欢,则是自己无端成为一场骗局的受益者后,对燕临渊的情意再次演变成一场阴谋,上次是无意的,这次是被动的,于是成了一种被动的辜负,辜负的是她的青春,是这场无果的苦恋,是这一场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