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宴居,二楼隔间。
楚凝托腮支在方桌,眼前一盘盘菜肴皆是锦官颇有特色的名菜,溢着香,袅出热腾腾的气儿。
等得久了,热气慢慢温冷下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
“姑娘先用吧,那位爷也不晓得做什么去了,止不准还要再等几时呢。”云萝怕她空腹不适。
楚凝双手倏然放落:“当然不可以,他算客,哪有我留残剩的道理。”
云萝又道:“等他来了,再新上就是。”
“……不用,”楚凝拒了:“我还没饿。”
她不过是在后悔上菜早了,忧虑他回来要吃到凉的,倒不是自己有多急。
这回轮到云萝叹声气,端起瓷壶将她余半盏的茶沏满:“姑娘别是对他上心了?”
楚凝一哑,声低了:“说过不要乱想的。”
云萝搁回瓷壶,神情无奈:“顾四爷的确生得好,偏就是太好了。姑娘听句奴婢的心里话,他瞧着是很有风度涵养,可人心叵测,是否真如面上那样如圭如璧,我们都莫能笃定。”
闻得此言,楚凝没来由地生出一丝烦躁。
“寻常相识罢了,分寸我有的。”她捏起桌上的团扇,可有可无地摇了两下风。
云萝也是担心她一时脑热,自误了,委婉提醒:“婚约尚牵,姑娘若意气了,得要惹来多余麻烦。”
楚凝轻轻抿住唇瓣:“知道。”
一念及那旨强加来的诏书,和那个正南下的宣王爷,愁绪便如千万死结,错缠心头。
“你等在这。”她忽地站起身离开。
小宴居前便连着池塘,楚凝着实闷得慌,想独自到那儿透透气,清醒清醒。幸亏今儿园子像被人包揽了似的,只有三两游人,可大方去。
她下楼,刚一迈出,就停住了。
门口有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娃路过,穿着鹅绒小袄,应是哪户有钱人家的姑娘。她左手被奶娘牵着,右手揣一只小手炉,兴许是嫌热,不肯要。
楚凝想到什么,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团扇。
用的是上乘绛绡,湘妃竹,金丝绣花,值钱毋庸置疑,重要的是精美,小姑娘该都喜欢……
顾临越回时,人还未进小宴居,就远远望见了她背影。
她独自坐在池边的岩石上,粉紫褶裙下的双腿略略斜靠,姿态有几分古传说里南海鲛人的曼妙,勾着鱼尾休憩岸旁,无意诱着人。
顾临越如霜的褐瞳慢慢含起温度。
他从寰阁来,带出一身戾气,饶是面上再不显情绪,那双冷淡的眸子足以惊凛旁人。
可当这姑娘的身影映入视野,他的阴鹜就这么自觉烟消云散了去。
眼中有了她,便不愿再沾污浊晦气。她所在处,都该纯得像天上月。
顾临越抬了下手,示意九七留在原地,自己轻步走向池边。
“是在这赏景,还是在等着接应我?”
男人饶有兴致的嗓音近到耳后时,楚凝正双目无焦,手炉拢进袖口,怔忡着走神。
她心头骤地一跳,蓦然回首,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唇边犹带那温温的笑。
楚凝缓缓呼吸着,白檀香清晰。愕了半天,她终于回过味,忙起身。
他这张脸实在祸水……见过再多回,仍能被惊艳到失神。
楚凝微张嘴,下意识想回答在等他,话要出口的那刹,她顿住,觉得这样讲过于亲密,不大妥。
稍一思考,又想,不如就无可无不可道“你回来了”,但转瞬就否了,显得他们有多熟似的。
“菜……要凉了。”她最后低声说。
却也没比那两句好到哪儿去,语调软绵绵的,像是小娘子在嗔怪郎君来迟了。
顾临越沉默,呢喃自语般,声音放得更轻:“是去得久了些。”
他在净室熏过一檀香,压住余留身上的火药味了才过来,不想她闻到。
“麻烦店家热一热就好,不是多紧要的事儿。”她不以为意,不想他内疚。
顾临越柔声问:“怎么等着,不先吃?”
为什么他也这样说,等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楚凝摇摇头,不回答,觉得这问题不重要,只莞尔而笑:“这给你……”
她将袖里的东西往他手里塞。
可他略一反应,胳膊忽然向后,竟是避开了。
楚凝递过去的小暖炉孤零零悬了空,她懵住,料想到情况,忙解释:“手炉,是和一个妹妹用扇子换的……我抱着有一会儿了,应该没问题。”
知她误会了,顾临越望着她,突然无言。
“是以为你还病着,再受了凉,不好。”楚凝小声道。并不是要怎么样,就想他能暖些。
顾临越又何尝是在防范她,只是本能不想她碰到……自己刚杀过人的手。
宫里那些人他能自如应付,可对她,不行。
他半晌作不出理由,便只好说:“习惯了,莫要和我计较。”
楚凝摇头,还是有点怅然的。
顾临越轻轻抽走她手里的小暖炉,蓝纹瓷身,已被她捧得温烫。
“多谢。”他笑,指腹微微摩挲着炉壁。
见此,她心里重新高兴起来,唇齿间像含着栗子酥,咬字都是松脆的:“不用你谢……”
“要在园里逛逛吗?趁着日头暖。”楚凝心想,反正等着也是等着,热菜没那么迅速。
顾临越还是笑:“我是依你的。”
他的语气那样温柔,温柔得仿佛那夜在眉山亭子里的一切都不是误会,要见面谈婚论嫁的,就是他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