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鹏动身的时候,月婵没有送出大门外,她怕自己会哭;可是当她抱着天赐独自坐在屋子里,听着脚步声杂乱地出了院子,渐行渐远,她的泪还是掉了下来,滴在了孩子的额头上。
小天赐睁开一双黑亮亮的眼睛,安静地盯着母亲的脸,眼神清澈而纯净。一只小拳头塞在嘴巴里,津津有味地啃着。月婵一下子把孩子紧紧搂进怀里,伤心地痛哭起来。
已经习惯了檀香每天进进出出,习惯了她在没人的时候大咧咧地坐在床前的脚凳上,跟自己低声嘻嘻哈哈;习惯了她抱着天赐时时不时大惊小怪地喊她:“奶奶快来看呀,小少爷又笑啦”……忽然之间,屋子里少了一个人,月婵只觉得寂寞如潮。
佟鹏走后的第二天,四奶奶的嫂子姜王氏上门来了。
先是由婆子带着去给老太太请了安,陪笑着说想接四奶奶去庙里进香,然后顺便家去住一两日。
老太太喝着茶,闲闲地笑道:“论理呢我是不该说,可是舅奶奶实在是没道理了。嫁出去的媳妇就是泼出去的水,哪有三天两头回娘家住的理?”边说,边向旁边的媳妇们笑道:“想是舅奶奶觉得我们是买卖人,家里是不讲究规矩的。”
姜王氏吓得赶紧从脚凳上站起来,道:“老太太的话,小妇人真个是无处容身了。实在是,四奶奶的哥哥病得厉害,想见见妹妹……”
“罢了,又是哥哥”,老太太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上次也是哥哥摔了腿……”继而挥了挥手,“我若说不让她家去,你们又得说我不近人情。算了,把你妹妹请过来吧。”
一时去请落蕊的丫头回来了,道:“四奶奶说身上不大好,不去了,请舅奶奶回去呢。”
老太太眉毛一挑,满脸诧异道:“咦?这可奇了。以前不是一听说要出去就欢喜得了不得了吗?今儿这是怎么了?”
姜王氏听了,红涨了面孔,露出羞惭的神色。
老太太看在眼里。叹了口气。叫过丫头来。“也罢。水仙啊。你亲自过去请四奶奶过来。就说我地话。准她跟舅奶奶家去散淡两日。”
水仙答应着去了。不多时。落蕊来了。也并没有特意打扮着。还是身上家常穿地两件半新地衣裳。脸上也还是淡淡地。锦儿跟在身后。手里提着衣裳包袱。
磕了头。奶奶们送落蕊出了府门。看着她上了车。一径去了。这才回来。却见老太太已经换了一幅莫测高深地神色。
“四姐姐地哥哥听说不就是个花儿匠?她嫂子手腕子上竟戴着一对金镯子。瞧上去倒也是沉甸甸地……”五奶奶诧异而不甘心。悻悻地喃喃自语。
“五妹妹向来眼尖”。二奶奶呵呵笑道。“花儿匠地娘子。在咱们家自然是戴不起金子。可要是在冯胖子家。那很不算个什么。何况。花儿匠地娘子。还在他们家管着事。”
“啊?!二姐姐地意思是?四姐姐地哥哥在她以前那户人家当差?那今天来接四姐姐地车会不会是去了别地地方?”
五奶奶故意睁大眼睛,作出异常吃惊的样子,然后又摇头晃脑地连连夸赞二奶奶:“二姐,你真能干,你怎么查出来的?”
佟老太太站起身,沉着脸对身边的媳妇丫头婆子们说:“走吧,上咱们家四奶奶的闺房里瞅瞅去,看看能找着什么新鲜玩意儿不能。”
一群人簇拥着老太太来到落蕊的院子里。屋子里只剩几个不关痛痒的小丫头,一见老太太亲自过来,再瞧一干人的气势,都吓得手足无措,赶紧跪下了。
老太太咬着牙吐出一个字:“搜!”,婆子们立刻卷起袖子上前翻箱倒柜一通搜寻,果然在柜里找出一双崭新的男人的青布千层底布鞋。布鞋做得很细致,针脚疏密有度,但显然还没完工。
老太太拿着这双布鞋上上下下打量着,眼神阴郁,牙床子咬得咯嘣嘣响,恨恨地啐了一口,骂道:“贱人!”即刻便派了小厮快马加鞭去追回四奶奶。
落蕊的车刚走到半路便被截住了,小厮只说老太太有要事,急命四奶奶回府。落蕊听了此话,心下便有三两分明白了。一进房门,便立刻察觉到气氛很是异样。
“贱人,说,这是怎么回事?”那双布布鞋啪地一声被掼到落蕊脚下,“难不成你还想说是给鹏儿做的?鹏儿可没这么小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