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放亮,勾栏胡同潘二娘家,邢尚智是在宿醉未醒的情形下接到消息的,听说霍重楼和刘三刀连夜率大队番役直入东厂大狱,他气得狠狠踹了掌班毛伯用一脚:“妈的,这两个趁爷爷不在就捣鬼,怎么不拦住他们?”
毛伯用被一记窝心脚踹得跌做了滚地葫芦,撞在茶几上头,花瓶、笔洗掉下来叮叮当当摔了个粉碎。
昨天和邢尚智颠鸾倒凤的头牌姑娘,见状就心头叫起了撞天屈,这些家伙什物都有来历,有的还是这个衙门那家幕府里头那些个风流孤老送的呢,眼珠一转,从后面贴过去,腻声道:“邢爷,消消火嘛,奴喂您一口莲子羹……”
“滚!”邢尚智冷着脸恶狠狠的吐出一个字。
头牌气炸了肺,嘟着嘴一路走出去,老远了才啐一口:“提起裤子不认人,什么玩意儿!”
毛伯用爬在地上,尽管嘴里发苦,脸上还得堆起笑容,吭吭哧哧的道:“邢爷息怒,息怒。昨天小的本该留厂值守,可少主派人把小的叫到勾栏胡同这边来……留在厂里的都是些档头、番役,有几个掌班、司房,也是和咱不怎么贴心的,霍某人做着理刑百户,他要点检大狱,这些人也没道理拦着呀。”
毛伯用口中的少主,指的是张尊尧,因为张鲸曾任督公,所以东厂这边的心腹叫他少主以示亲厚。
邢尚智一怔,昨夜叫毛伯用来的,恰恰不是张尊尧而是他邢尚智自个儿,眼珠一转。晓得对方替自己隐讳的意思,气也消了不少,自己抓起皮靴来穿,就要赶紧往东厂去看看。
他心里面隐隐约约的感觉到,霍重楼和刘三刀的深夜突袭。恐怕不那么简单……
张尊尧被这边的动静吵醒了,扶着小姑娘、披着夹衣走过来,头发蓬乱,青白的脸上还带着红红的唇印,不像锦衣卫的南镇抚司掌印官。倒像是个荒唐放纵的败家子。
“邢老哥,您这是?”张尊尧看见毛伯用跪在地上,打翻了不少东西,陪宿的姑娘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顿时颇为好奇。
邢尚智脸一红:“霍重楼、刘三刀昨夜率大队番役直入东厂大狱,不知有何图谋。固耐我手下这些家伙,一个个都是行尸走肉。也不知道拦他一拦!”
张尊尧眼珠一转就知道了大概,“东厂大狱里头,没关着什么遮奢的人物啊?”
说罢,张尊尧笑嘻嘻的把毛伯用扶起来,口中连声道毛兄委屈了。
毛伯用心头感激涕零不消说了。被他这一扶,简直连骨头都轻了二两。
张尊尧当初年少气盛,仗着张鲸的势力在外肆无忌惮,结果南京遇到秦林,接连吃了好几个亏,弄得灰头土脸。奉旨查抄江陵相府,又被秦林一枪把掌心打穿个窟窿,回来被张鲸狠狠教训。痛定思痛,居然收敛起旧日的性子,慢慢也磨练出来了。
他说的确实不错,这个时候厂卫头目既不是纪纲、王振、刘瑾、汪直,也不是后来的九千岁魏忠贤,并没有缇骑四出捕尽忠良的场面。东厂和锦衣卫大牢里头,关着的人物都是些小鱼小虾。没有什么大用处。
邢尚智也要算狡诈之辈,很快转过了弯儿,搜肠刮肚又想了一番,实在猜不出霍重楼和刘三刀的用意。
两人下意识的把徐爵和陈应凤漏掉了,因为只要万历皇帝活着,张鲸张诚在位,严清、余懋学、赵用贤等辈“众正盈朝”的局面不改,身为冯党余孽的这两位就是过街老鼠,稍微露个头就要被人人喊打,根本没有一点实际价值,和行尸走肉也差不离啦。
邢尚智冲着张尊尧抱拳,口中说得格外尽忠职守:“东厂的事情是张司礼交待下来的,邢某人不敢不尽心,兄弟这就过去一趟,失陪失陪。”
张尊尧笑道:“邢兄如此竭诚效命,叔叔果然没有看错人。”
邢尚智哈哈一笑,手脚利索的穿好衣服,叫上毛伯用就朝外走。
还没到门口,几个档头、番役就策马狂奔而来,一个个神色惊慌,翻身下马都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憋出一句:“不、不好了,徐爵和陈应凤昨晚、昨晚自尽身亡!”
邢尚智的第一个反应,是秦林报私仇把徐爵和陈应凤弄死了,以前秦林参与扳倒冯保,双方早就撕破脸了,现在做到东厂督主,就来了个公报私仇。
可转念就觉得不对劲儿,冯保的确和秦林斗了几场,但徐爵和陈应凤从来没能把他怎么样,倒是他最后把冯保这伙人摆了一道,照说就算有仇恨也不深,不至于过去两三年,还要玩出“被自杀”的戏码呀!
听到动静,白玉亮、郎效和、崔广微纷纷从各自房中走出,有人歪戴帽子,有人衣服敞着,唯独张尊尧稍微迟上一点儿,但衣帽靴裤都穿得整整齐齐、
“莫非秦某另有所图?”张尊尧皱着眉头,他和秦林打的交道多了,知道这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
到底如何,只有到东厂看看才知道究竟,邢尚智打头,一伙人直接回了东厂,气急败坏的冲了进去。
转过照壁众人就看见霍重楼和刘三刀站在堂前,邢尚智直接冲过去:“霍重楼、刘三刀,你们搞什么鬼?”
堂上有人清了清嗓子,两道清冽的目光从公案后面射出,秦林笑容中带着一丝寒意:“邢掌刑何以咆哮公堂、目无上官?这东厂督主之位,要不要让你来做啊?”
邢尚智一怔,毕竟对方是本厂总督,他也不敢当面顶撞,只得按捺火性,走上前极不情愿的拱拱手:“属下见过秦督主,刚才属下听说大狱中两名要犯突然身亡,毕竟职责所系,一时失态。还望督主见谅。”
好一招以退为进,邢尚智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三句话就把话题引到了徐爵、陈应凤突然自杀的事情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