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陆陆续续上来,刘子春东插一筷,西插一筷,每道菜都尝过一次后,便开始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几天前,就是巡抚大人从镇远楼回来后不久,川军浙军在浑河血战的消息便传了开来,我听说秦良玉秦将军还亲自带了几百人杀去浑河救人,可有这回事?”
戚辽点点头,自顾自拎起一只猪蹄啃了起来,没有打断他。在他所处的那个时空,猪肉已经成了人们最奢侈的食物。
“这就对了!”刘子春一拍大腿,像个说书先生一样架起一条腿,拿着筷子在酒碗边上一敲,继续道,“你可知这秦将军是什么人吗?那可是大名鼎鼎威震西南的川军女将啊,麾下三千白杆兵,二十年就在播州把杨应龙那狗杂种打得落花流水;那时她多大,二十出头啊!你想想,咱们这儿二十出头的姐们儿都在抱娃娃呢,她已经带兵上阵杀敌去了,人跟人还真是不能比。有人就要问了,这秦将军二十年前是巾帼不让须眉,二十年后,她都四十多了,还能跟女真人干吗?你还别不信,人还就带了三百苗兵,硬是从几万女真人手里把兄弟给救了出来!不怕告诉你,川军的战报我可是一字一句看得清清楚楚,光是桥北一战,就写了几大张纸;还有那些战死将士的名单,那么厚,我一个人抄录。”
刘子春顿了顿,撕下一只鸡腿,塞进嘴里大口咀嚼着,末了,又喝了口茶,这才道,“这才是我头一天干得活儿,后头两天更不得了!沈阳丢了,浑河丢了,但那不是川浙两军的错,我敢说,自打辽东开战以来,我大明朝就没打过如此惨烈的仗!可为什么沈阳还是丢了?还有先前的抚顺、清河、开源、铁岭、萨尔浒,朝廷往辽东扔了多少钱粮兵马,为何总是一败再败,还一仗打得比一仗窝囊?”
戚辽把猪蹄啃完,抹了把嘴,他感到刘子春不光是在扯,他提到的很多东西,都是后世的史学家和历史爱好者津津乐道的——在与后金的对仗中,明军一而再再而三的吃败仗,但是为什么输,却是众说纷纭。
刘子春苦笑两声,道:“要都像川军那样打得只剩下几百人突围出来,我们这些文书倒也轻松了,你知道后面两天报上来的都是什么吗?真他娘的不说一肚子气,说了两肚子气!我给你算算——奉集堡、沈阳、浑河,前前后后六七路人马回来了,每路人马都不下数千人,最多的一路,李秉诚李总兵,竟带了一万多人大摇大摆的在城外扎营。我就奇怪了,从奉集堡去沈阳的路城比从辽阳北上足足少一半,三万精锐啊,女真人围沈阳的时候你们去哪儿了,打浑河的时候又去哪儿了?偏偏城丢了,川浙两军拼光了,你倒是不慌不忙带着人马来请功,三万人一仗没打见了女真人就跑还说什么相机而动全师而退,简直在放屁!”
戚辽叹了口气,刘子春说得这些他都知道,只不过有些实情别人不会写在战报里罢了。重组斥候游骑队的时候老兵头就曾私下里对自己说,沈阳已经丢了,辽东明军最精锐的川军和浙军也在浑河一战中全军覆没,李秉诚部的三万人马也在白塔铺被击溃,只剩下数千败军逃回奉集堡。不久,奉集堡也被后金军攻占,辽阳以北的各路明军几乎全都被后金军歼灭或击溃,丧失了这些机动部队后,辽阳便完全暴露在后金军的锋芒之下。更加不利的是,留在辽阳的万余守军大半是从河北山东征调而来,装备不足士气低落,根本经不起后金军的猛攻,所以那些陆续撤回的败军,其实是经略袁应泰和巡抚张铨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派出斥候招回来巩固辽阳城防的最后希望。这样一来,就等于明军主动放弃了辽阳外围的所有城堡要塞,集中兵力,将坚守辽东的希望寄托在了辽阳城防上。
“不失为权宜之计。”这是老兵头的最后一句话。
半个时辰后,刘子春终于发完了牢骚,志得意满的斜靠在椅子上,摸了摸被撑得圆滚滚的肚皮,笑眯眯道:“一分价钱一分货,这一顿吃得真是痛快!”
“是骂得痛快吧?”一把熟悉的声音从旁响起,直把刘子春吓了一跳。戚辽循声望去,竟是那在浑河岸边有过一面之缘的黄脸军官。他可是锦衣卫啊,戚辽起身拱手,心头多了一丝不安。
黄脸军官斜了刘子春一眼,径直朝戚辽走来,淡淡道:“小兄弟,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