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的嘶鸣,刀甲的碰撞,马蹄震撼着大地的脉搏,尸体坠地的闷响,战马被撞飞而后滚落在地,甚至连骨折的清脆声都涌入耳中!
然而纵使有这么多吵杂的声音,战场上的每个人却都觉得安静到诡异。
因为这种种声响扰乱着天地的平静,间中却没有人声!
是的,整个战场竟然没有人发出声音!
能够幸存至今的,无论女真亦或是守军,无一不是百战的精锐悍卒骁将,他们憋着一口气,仿佛这就是延续生命的最后一口气,不愿浪费在毫无意义的喊杀和咆哮之中。
不幸被击中的人根本就来不及哀嚎,最多只是闷哼一声,死不了就继续杀敌,否则就是一击必杀,连苟延残喘的伤者都没有,因为两军冲锋,坠马即意味着死亡,铁流冲撞碾压,无论伤者还是死尸,都会被践踏成一摊血!
冷兵器时代的残忍杀戮被展现得淋漓尽致,热血当空抛洒,黯淡的红黑之色,落在深沉的黄土之上,头顶却是晴空万里天青色,整个战场便如同吞噬生命与灵魂的古朴色盘。
完颜宗翰的战马接连穿而过,与之擦肩的守军骑士无一幸免,纷纷被斩落马下!
他是女真最为赫赫有名的猛将,可女真一路受阻,自己又在城下被一个汉人打成了光杆将军,对于战无不胜的完颜宗翰而言,这已经是泼天大的耻辱!
不断地斩落敌人没有让完颜宗翰看到胜利之神的光环,因为他如同尖刀一般入敌阵,可身边的弟兄却越来越少,就像一条蜈蚣钻入比自己身体要小的刀圈,左右的手足都被刀刃撸了下来一般。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完颜宗望等人的身上,这是冲锋,是正面对撞,在这一方面,堪称天下无敌的女真铁骑,在今日之前,从未输过!
然而今天,面对他们认为早已破残到不堪一击的上京守军,他们却再也看不到胜利之神降临到他们头顶的光羽。
大浪淘沙,能够留到最后的,无一不是沉重的玉石或者真金,大辽帝国经过这么多次的动荡震颤,能够留下来捍卫皇城的,其实才是真正的精锐!
他们的“精”不在人数,不在武力值,而在于他们的“忠”!
他们或许不是辽人之中最能打的,但他们绝对是最忠心的。
许多人都觉着那些跟着耶律延禧逃亡的,才是真正的忠勇之士,其实并非如此。
这些留守上京的,才是真正的忠贞之人,因为他们至始至终,都忠于契丹民族!
上京是上天赐给契丹的礼物,是契丹的心脏,是契丹的象征,更是契丹的家园!
他们没有忠于皇帝,因为那个皇帝已经背弃了契丹人的家园,无论是地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家园,都已经让老皇帝给遗弃了。
所以忠于契丹而誓死保卫最后家园的这些人,才是最忠勇的人,他们的战力或许并不是最强,其中甚至还有很多老弱妇孺,可当他们骑上战马,挥舞刀枪与弯弓搭箭,他们仿佛在向这个世界宣告,他们是最有种的契丹人,无论是第一次还是最后一次!
个体的人心看不见也摸不着,是那么的虚无缥缈,是那么的弱小而静谧,可当这些个体纷纷集结起来,形成一个整体,而且人心所向,万众一心,那么这股人心的力量,就会变得可敬又可怕。
灾难能够让一个民族最快地团结起来,无论是哪个民族,都是通用的,也只有灭顶之灾,才能让所有人摒弃一己之私,同心协力,生死相依,将民族延续下去。
这就是现在守军们的状况,只是有些让人诧异的是,守军之中并非只有辽人,还有奚人,回鹘人,渤海人以及汉人。
但他们都凝聚在了一起,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因为他们都将上京当成了自己的家园,因为上京城中还有他们最珍爱的家人,他们都选择了誓死捍卫这座家园!
反观作为侵略者的女真人,他们何尝没有视死如归的决心?
他们曾经快乐地生活在部族之中,贫穷困苦却又快乐地生活,物质的匮乏并不能剥夺他们标准极低的快乐需求,他们会因为追到猎物而欢呼雀跃,他们会因为山中的蘑菇和野菜而知足常乐。
一开始他们并没有农耕,甚至不能放牧,他们只能依赖狩猎来过活,但他们是原始而快乐的。
可辽人的铁蹄践踏了他们的部族,让他们的家园,成为了大辽帝国敲骨吸髓的后厨。
他们要将牲口和女人,甚至青壮男人和皮毛,乃至赖以生存的口粮都贡献出去,以求部族的安稳。
辽国的皇族似乎对这个地方情有独钟,皇庭享用着白山黑水间产出的人参,身上穿着纯净到没有一丝杂毛的貂皮,高大健硕的女真女人,也成为辽人眼中难以征服驾驭的野马。
女真人同样也是为了守卫自己的家园,这样是他们能够在辽东缔造不败神话的原因之一。
可渐渐的,他们变得不容易满足了,持续的不败,让他们看到了自己的恐怖力量,他们渴望更好的生活,渴望更多的人口,渴望更大的家园。
这就是野心。
有了野心,就不断向外扩张,但他们却也渐渐沉迷于这种胜利的快感之中,而忘记了守卫家园的初心,那种守卫的力量,也就渐渐变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