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行了不到里许,小黑指着岸边一处人群簇拥、华灯高照的所在,稀奇道:“少阳哥,那是什么地方,怎么比别处还要热闹许多?”
柳少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片青瓦楼阁、房廊祠庙之下,花灯结彩照得远近通明、杂耍叫卖此起彼伏,里里外外人头攒动、张袂成阴。笑着道:“那便是贡院和夫子庙啦!白日里是读书人的所在,到了这夜里,可就是看热闹的好去处了!”
说话间,夫子庙的灯市里,高高朝上悬起了两只几丈见方的彩案明灯,引得游人阵阵喝彩。小黑透过窗看得直合不拢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两个穿着纱裙轻衫的歌女,此时也取出唱板琴瑟。其中一个长着鹅蛋脸的姑娘问道:“几位客官,要听些什么曲子么?”
叶小青豁地神情黯然,柔声缓缓道:“玄灵姐,你们几个都是小青的大恩人,明天便要走啦。相聚一场,小青也不会别的,便合着这里两位姑娘的琴瑟之声,给你们唱几曲吧!”话未说完,竟多少有些哽咽。
水玄灵也大为不舍,轻声喟道:“一曲歌声,趁着这灯摇烟索的一波清流,定然美得紧。小青,你这便唱吧!”一旁的柳少阳和小黑听叶小青说要唱曲儿,也都欣然叫好。
叶小青理了理衣衫云鬓,与那两个歌女嘱咐几句。片刻间,那两人一个奏起笙管,一个弄抚瑶琴。叶小青独抱起自己的那只琵琶,拨弦转轴,曲调缓起几转,轻启莺喉吟唱道:
“桥如虹。水如空。一叶飘然烟雨中。天教称放翁。
侧船篷,使江风。蟹舍参差渔市东。到时闻暮钟。”
“玉尊凉,玉人凉。若听离歌须断肠,休教成鬓霜。
画桥西,画桥东。有泪分明清涨同,如何留醉翁。”
语调悠扬流转,轻柔动听,隐透着一丝子规啼鸣的凄楚之意。柳少阳听出这是南宋文人的两首《长相思》,前面一首陆放翁写的,说得是江南的暮色水景;后面一首是刘光祖所作,吟得是凄婉的离情别绪。
他不意叶小青唱得竟情语交汇,唯美如斯。纵是他自己向来豁达,也不免随着曲调,微微伤感起来。
叶小青两曲唱罢,又歌新词。到得后来,柳少阳听得动容,接着酒意,不由跟着轻声和唱起来。
众人这般听着歌声,恍入梦境。暖风醉人,月上中天,两岸的风光兀自未曾瞧够,十里的城中秦淮,画舫却已转了两近个来回,朝渡头边驶去了。
柳少阳喝得微醺,也渐觉时候不早了,叶小青此时也已唱到了最后一曲:
“日高深院无人,杨花扑帐春云暖。回文未就,停针不语,绣床倚遍。翠被笼香,绿鬟坠腻,伤春成怨。尽云山烟水,柔情一缕,又暗逐、金鞍远。鸾佩相逢甚处,似当年、刘郎仙苑。凭肩后约,画眉新巧,从来未惯。枕落钗声,帘开燕语,风流云散。甚依稀难记,人间天上,有缘重见。”
这一曲衬着琵琶高低捻挑,拨转缓急,两旁琴笙交映。待到曲终收弦,河中两岸之上虽仍是喧哗依旧,柳少阳三人却仿若置身于万籁沉寂之中。唯见那素月清辉,裹着画舫中的灯影烛光现出一片宁静,忘却此夕何夕。
盛夏金陵城的晨曦里,难得有着几缕凉风。城北边金川门外的码头上,柳少阳三人正伫立在将要起锚的摆渡船边,与叶小青挥手告别。
水玄灵平拍着船舷,脆声喊道:“小青妹子,以后有闲到了淮安府,别忘了去找你玄灵姐!”
小黑也嚷着:“改日若你来了,我们便也带你去瞧那两淮的山色湖光!”
柳少阳离别之际,却不知要说些什么,便终只是朝叶小青笑了笑。
船家喝着号子,提锚离岸,朝着对岸驶出。江边眼角含泪的叶小青,和她身旁岸边上的杨柳坊阁,以及身后的巍巍城郭,渐渐得远去得模糊,再也瞧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