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顺听的甚惊,问道:“阿春你说什么?”幼春说道:“我也想如小顺哥一样,能够下海,能够捉鱼……”小顺心中一想,问道:“为何?”幼春迟疑着,说道:“先前我在李大娘家里之时,妹妹们饿得没有东西吃,我又不会下水,就只好在岸上钓鱼,半天也捉不到一条的,被邻家的孩子们耻笑许久……我见小顺哥你这样厉害,就想、就想跟着学学,以后也好……嗯,学以致用。”
小顺心头一宽,便露出笑来,说道:“原来如此,这有何难?近来天有些暖了,只不过你尚小,怕抵不住寒气,再过几日再教你好么?”幼春见他答应了,便笑着点头,说道:“小顺哥你答应便好了,那我改日一定要来的。”两个就略约了时候。
又过几日,果然是好个天气,虽然还是初春,却和暖的如夏日一般,天气炎炎,日头高照,军士们操练的又热又累,多有些就打了赤膊的。
幼春见如此好天气,就急急跟驻地营官告了假,获准之后,匆匆地又去找小顺。小顺正在家里头,见幼春来了,便笑道:“我见今日天着实是好,估摸你会来,特意等着,果然就来了。”说着,伸手拍拍幼春肩膀。
幼春笑道:“小顺哥,劳烦你了。”小顺说道:“有什么?平日也没人来找我,何况教你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小顺说着,便将腰带解下,将外衣脱了。又对幼春说道:“小家伙怕冷么?若是不怕,便把衣衫脱了,免得湿了不好。”
幼春吓了一跳,幸亏她有备而来,便说道:“我有些怕冷,就让我着两件衫子好么?我还带了两件替换衣物。”
小顺笑道:“水里可有些凉的,你能受得住么?”幼春说道:“我急急走了一阵,正也有些燥热呢。”
两个说说笑笑,幼春就把外衫除去,里头穿着两件较薄点的衣裳,小顺领着她到了湖泊边上,先掬水在身上淋了淋,就看幼春,幼春试探着也弄些水起来,洒在身上,渐渐打湿身子,忍不住有点冷意,就轻轻哆嗦。
小顺看的哈哈笑,自己一马当先入了水,在水中自由自在游了一会子,就回来岸边,却不靠前,只对幼春招手,说道:“阿春快过来。”
幼春此刻已经进了水里,一步一步试探着向内,那湖水荡漾,好似有无形且巨大的力量,牵引着她身不由己,幼春不由地有些怕,又见阿顺叫她,她就咬牙向内,再走一会儿,湖水已经浸到了腰部衣裳,幼春逐渐站不住脚,正在手足无措,身下一股力量袭来,幼春大叫一声,跌在水里。
整个人没在水中的感觉,诡异又充满恐惧,幼春伸手拼命拍了一会水,却支撑不住身子,手跟双脚都腾了空,极想要捉住什么,却什么都无。这是一种极大的无助感。
幼春闭着眼,口鼻里已经灌了水进去,骨碌碌呛了几口,正在绝望之时,腰上有什么轻轻一托,幼春觉得那力量可靠之极,自己的身子随之向上升起,迅速脱离水面。
身子出水那一瞬间,好似有千千万万缕的牵挂自身上滑落而去,幼春一怔之下,便大声咳嗽喘了起来。
身旁出手相助之人,正是小顺,幼春咳了一阵,眼睛迷蒙看他,却见小顺怔了怔,才说道:“阿春别慌,我会一直在这,你不会有危险的。”
幼春哑着嗓子说道:“多谢、咳咳,多谢小顺哥。”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水,心中还有些后怕。
小顺笑笑,说道:“不怕的,你听我教你,保管你一会儿就可以自己游动了。”
幼春说道:“我不怕的。”看了小顺一眼,因知道且深信小顺,这句话说罢,自己也笑了笑。
当下小顺便教幼春怎样挥臂,怎样闭气,逐渐地又教她在水中睁眼之类,幼春起初的无措一去,便凝神学了起来,小顺起初还扶着她腰间,让她自己在水中比划,后来见她动作渐渐熟练,悄无声息就松了手,幼春却兀自不知,等自己游出去一段之后才发觉小顺不见,一时慌张,就又吃了一口水,小顺见状才急忙过来将她捞起,说道:“你看,如今你已经是会了,只不过是因见了我不在一时慌张……”
幼春本就是个极聪灵的性子,又有小顺这样的名师指点,果然一个时辰不到,已经可以在水中自行扑腾,虽然动作仍旧有些笨拙,但至少能够浮起来了。
将到一个时辰之时,幼春已经可以在水中短暂闭气,小顺乐得在水中拍掌笑道:“好徒弟,学的真快。”幼春挥舞着胳膊向他方向努力游去,抬头之时还不忘说道:“要多谢……师父指点。”
小顺听她这样说,一高兴便潜到水下去,拉扯幼春的腰带,幼春一低头,在水中瞪眼看,见小顺示意自己下去,她略一怔,便伸出手,小顺将她的手拉了,便向下潜去,幼春见他越潜越深,不由地有些慌张,然而这样的深湖景致,她却是从未见过的,又见一些鱼群自身边游过,仿佛仙境一般,不由怔了,一直到幼春有些闭不住气了,小顺才牵着她的手,急速上了水面。
幼春出水之后便急急吸气,又叫道:“小顺哥,这着实好玩,何事我才能似你这般自在在水中?”小顺拍拍她肩膀,说道:“我是自小就在水里玩耍,一直到现在,几乎都没离开过水的,你不过是学了一个时辰,就想着如我这般了?”幼春毫不气馁,就说道:“有小顺哥指点着我,我再多费些时间练习,纵然学不到十成,起码也要有五成的。”小顺笑道:“不错不错!”
此后几日,但凡天气好些,幼春都找机会出来去找小顺学潜游之术,渐渐地,潜水的时间竟越来越长,进步飞速,叫小顺都为之刮目相看,只不过有一次幼春贪玩好胜了些,在水中耗的时间太长,要回头之时有些来不及了,一口气顾不过来,憋得胸口难受之极,手足无措,乱了秩序。
幸好小顺觉察不对早一步下水来搭救她,不然的话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经过此事,小顺狠狠地将她说了一顿,就严格约束她下水时间,不许她自己胡为。
幼春只答应着,然而回到营内之后,于无人之时就打一盆的水放着,自己将脸浸入里头去练憋气,每每憋得手足无力才肯抬头……
这事小顺也不知的,因知道她性子坚决,因此这法子也未曾跟她说,却是幼春自行想通了的。所谓“业精于勤”,她正是如此经常暗地练习,是以才会进展飞速。
小顺见她进步飞速,只以为她是天性聪明,却不知一个人纵然聪明,却也不能囊括众方面,于一些理论诀窍方面,幼春自掌握的极好,但是这些闭气之类的,却是要经过长久练习才能够……若不是私底下也下了无尽苦功,就算她再聪明,也不可能连闭气都忽然比平常人都能耐。
这日幼春练完了潜水,便在屋子前的木阶上坐着歇息。此刻夕阳西下,倦鸟晚归,湖泊宛如翠色明镜一般,湖面上风平浪静,偶尔一两只白色水鸟鸟扇着翅膀掠过水面,爪子翅尖儿一动,引发涟漪翩翩散开。
远山层峦叠嶂,山林间已经有了暗暗暮色升腾,小顺在屋内热了一碗黄酒过来,递给幼春,幼春笑着回头,说道:“小顺哥,我再喝这个会醉的。”小顺说道:“喝一口热热身子,别把身子弄寒了,容易害病。”幼春听话喝了一口,果然觉得胸腹一阵热气升腾,很是受用,却谨慎不敢多喝,就将碗放在旁边,想等片刻再喝一口。
小顺见她坐着看风景,笑了笑,就也坐在地上,说道:“这里好看么?”幼春点头,说道:“很好看呢,叫人流连忘返……”小顺摸摸她散开晾着的发,说道:“阿春,军中多辛苦,不如你离开了,跟我住在此处,不就可以长长久久相看湖光山色了?”
幼春一怔,而后说道:“我倒是也想的……只不过……”
小顺问道:“只不过如何?”
幼春说道:“我也不知该怎样说,只是觉得,若是选定了的路,就无论如何都要前行,风景么……唉。”
小顺望着她,问道:“阿春的路,是什么?”
幼春说道:“现在还不能说,说了怕你会笑我。”说罢,就拿了碗又喝了一口。
小顺笑了笑,便不言语,远处水鸟叫了两声,语声清脆传来,小顺看腻了湖光山色,转头不觉看向幼春,却见她青丝散开,随风轻扬,双眸凝望远方,眼中氤氲之色,叫人迷醉。
幼春怔怔看着远处看了许久,才问道:“小顺哥,你知道鹰岩么?”小顺心不在焉,便“嗯”了一声,忽然反应过来,便惊问道:“你说什么?鹰岩?怎地忽然说起这个来了?”
幼春说道:“我只是听说,那里地形很是险要,外头的船几乎无法靠近……上回大人发兵攻打,就是吃了亏,损了许多人马。”
小顺满心苦涩,沉默片刻,才说道:“是啊……”
幼春问道:“小顺哥,你去过那里么?”
小顺说道:“我……未曾去过。”
幼春答应一声,说道:“哦……”
小顺看着她并不怎地着急之色,不知为何心头却觉得有些不详,便试探说道:“阿春……近来我听闻又要跟鹰岩开战了?”
幼春说道:“是啊,司空大人最近忙的不见人影,听闻海帅也要来啦。”她说到前一句的时候还语气平平,到后一句,嘴角却忽然扬起一丝笑意来。
小顺看的惊心动魄,涩声问道:“阿春……”
幼春回过头来看她,说道:“嗯?”
小顺望着她殊丽无双的脸,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要说什么,如此怔怔相对半晌,目光一动,忽地看向湖对面,略呆了一呆,忽地急速变了面色。
幼春察觉,便问道:“怎么了小顺哥?”转头就向后看。
幼春这段日子跟小顺操练,练得也有几分经验,方才隐隐地听到轻微的水声响动,然而极目看过去,湖面却平静异常,毫无别样。
幼春疑心是只飞鸟掠过,或者有鱼出水,正待站起身来再看,却被小顺拉住了手腕,将她一拉,幼春只好回头来,小顺望着她说道:“阿春,今日天色不早,你快些回去罢,改日再来。”
幼春这些日子前来惯了,不管呆的多晚,小顺都未曾说过什么,甚至有此还叫她索性就歇在这屋子里就罢了,这却是小顺头一次主动出口叫她回去。
幼春虽然有些愕然,却也乖乖答应,就说道:“小顺哥,那我回去啦。”冲他一笑,又喝了一口黄酒,小顺将碗接过去。幼春走过他身边,便要下去。
小顺望着那碗,叫道:“阿春!”
幼春回头看他,小顺迟疑片刻,说道:“阿春,若是军中辛苦,就……就出来好么?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幼春展颜笑笑,说道:“我知道啦小顺哥,明儿天好我便再来!”冲着小顺一挥手,便跑下木阶,顺路而去。
一直到幼春小小身影消失在路口,小顺身后,有人无声无息靠近,沉声说道:“我当是什么把你牵住了,叫我几次派人来叫都不肯回去,——你倒是越来越长进了啊!”
小顺握了握那碗,最终轻轻地叹一口气,将碗中的残酒一喝而光,把碗放在栏杆柱顶上,双目暗沉,缓缓回身说道:“你这时候来做什么?”
且说幼春回了军中,刚进到里头报道,就见军营长自外头冲进来,见了她,双眼一亮,念声“阿米托佛”,伸手捉着就拎了出去,边问道:“幼春你方才去了何处?怎么此刻方回?”
幼春说道:“大人,我出去找一个哥哥呀,如何?”军营长捶胸顿足,皱眉说道:“什么如何,海帅来了,派人来寻你你不见,如今在营厅上等着呢,已经等了好大一会,你再迟回来片刻,我就要挨板子了……快去快去!”幼春叫道:“海帅来到了?真的?”又惊又喜,又有点怕,就不敢动。
军营长叫道:“我的小祖宗,休要多话,只快些去就好了。”不由分说,推搡着幼春出门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是这样的,大家如今纠结的问题是,幼春小时候的事情写这么多,长大了那还了得?云云。
其实我想说,幼春如今并非是五六岁的孩童。她已经十一岁了,她年纪虽还小,你看她见识经历,其实已在一个成人之上。而我的安排,幼春长到十五六岁,大概已经是差不多的算“长大”,而这篇文的主题,就是幼春成长,以及同阿秀之间一点一点磨合的感情纠葛。
大家等不及看幼春长大,试想,如果现在嘎然而止,叫幼春长大,然后倾国倾城,终于可以迷倒阿秀了,又有什么意思?幼春长大,需要一些方面的奠定,她的所学,她的眼界,她的心胸,以及她跟阿秀谁能“征服”谁(原谅我用这个词),是因怎样而为对方做到何等程度……从十一岁开始,这些点滴,都是极重要的。
要打动阿秀的心,不是那么容易的。阿秀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冒死说一句:假如没有一些细微的铺垫,而是让阿秀一开始知道幼春是女孩儿的话,也许就会跟雅翘一般,被阿秀早早地划到黑名单里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