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儿在海上漂泊了不知许久,小顺一直便沉默不语。幼春知道他心头难受,就不去扰他,几个时辰过去,耳畔只有水流风声,连绵不断,波浪拍打着船侧,幼春极为困倦,却不敢睡,只极力撑着,如此朦胧之间几度睁眼,末了却见到东方一线通红,已经是黎明时分。
海岸线上,一艘大船趁着风势瞬间而至,幼春看到,急忙拉着小顺去看,小顺起身看了一眼,眼中冒出怒火来。
幼春说道:“小顺哥。”小顺叹一口气,说道:“是……是海帅的人。”幼春心头一喜,复又一沉,看着小顺说道:“小顺哥……”小顺闭了闭眼,说道:“来的正好……我可以问一问……我哥哥的下落了。”面色极是难过,幼春很是担心,伸手拉住小顺袖子,想安慰,却又无从安慰起。
那大船顺风而来,来的极快,将到小船儿跟前之时,大船船头出现一人,玉面宛然,双眸明澈,比东方初升的阳光更为明亮,不是阿秀又是何人?
幼春仰头去看,遥遥地见阿秀一身银甲白袍,长发烈烈,站在麒麟旗下,芝兰玉树一般的人,被那初升日光一照,耀耀然仿佛天神临凡,幼春眯起眼睛,隐隐地他看过来,目光之中似有一丝温柔神色,幼春仔细去看,却又完全不见,那瞬间温柔似乎只是她自己的错觉,只是清晰瞧见他嘴角带着一抹笑意,恁般刺眼。
阿秀握着幼春的手,说道:“随我来。”将幼春带到船舱里,才笑道:“怎么装扮的这个模样,亏得我先看到了……若是给那些人见到了,知道你是女儿身,不知会怎样震惊。”说着,自拧了块干净的帕子,便来替幼春擦拭脸,又说道:“把这身儿衣裳换了罢。”
幼春任凭他动作,见他停了手,才问道:“大人,你会把小顺哥怎样?”阿秀说道:“怎样?他也是海匪,自然是不能饶了的。”幼春又问道:“白元蛟如何了?”阿秀说道:“他的人尽数覆灭,虽并无找到他尸身,怕也是凶多吉少了。”幼春点头,再问道:“齐楚夫人等夷洲之人,可尽数覆灭了么?”阿秀笑道:“这是自然了,今次一战,大伤了夷洲人的元气,近期之内他们怕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幼春说道:“大人真是英明呀!”
阿秀旗开得胜,一举两得,不仅仅扫除了夷洲的主兵,且也灭了白元蛟众人,本正觉得愉快,听了幼春这话,却皱了皱眉,只觉得有些不对味,细看幼春,犹豫说道:“春儿……”
幼春望着阿秀,说道:“大人前些日子怎地也捉拿不到齐楚夫人这些人,我还以为是贼人奸猾之故,原来并非如此,而是大人存着放长线钓大鱼的心思。”这话倒是不错,阿秀眼线广布,曾有数次机会可擒住齐楚夫人却未曾动手,就是为叫她以为自己无可奈何,把她身后的大股兵力引出……
然而阿秀听着幼春的口气,却是无法接口,思忖了下,便问道:“春儿想说什么?”
幼春说道:“我只是觉得大人的确是不同凡响,果然能将这些人一网打尽,震慑他们不敢再来,而且还择了个白元蛟跟齐楚夫人河蚌相争的时候,大人真真是神机妙算,当年诸葛孔明还要借东风呢,大人竟连东风也不用借,自有绝妙天意相辅相成,纵然是诸葛再世也要叹服。”
这种赞扬的话,阿秀却听得皱眉不已,慢慢将手上帕子放了,问道:“春儿,你……在怪我?”
幼春转身,说道:“我哪里敢怪大人,大人建的都是大业,胸中自有丘壑,为了大局着想,毫无差错……而我心中的不过是些不足为道的想法……譬如那些被夷洲之人跟黑鲨他们毁损的村落,死伤的人命,不过也算是不足为道的,都是大人大业之下的碎石,大局之下的碎枝末叶,我说的可对么,大人?”
阿秀倒吸一口气,他听到此刻,才全然明了幼春所说是何意思。顿时惊动,急忙起身便走到幼春跟前,却见她双目望着前方,眼中含泪,却始终不曾落下来,似乎在忍着,又似乎极为愤怒。
阿秀心头踌躇,最终单膝微曲,伸手将幼春肩膀握了,说道:“春儿。”
幼春看他一眼,下巴微抬,后退一步,本是不愿掉泪,眼中泪却因这一动作而扑簌簌落下,幼春也不理会,只忍着说道:“我有一事,相求大人答应。”
阿秀手中落空,一怔之下,问道:“何事?”
幼春望着他,说道:“当初我一心从军,大人曾同我说过,我的性子不适合呆在军中,或许……将来我也会变得冷血,变得铁石心肠,变得不是如今这个陶幼春,我当时不信……可是现在,只觉得大人所说无比正确。当初的确是我太过幼稚,还是大人有先见之明……幸好我已经想通了,故而如今,我想求大人恩准,放我离开军中。”
阿秀闻言,甚是意外,心头隐隐发疼,望着幼春,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幼春慢慢拱手,单膝跪倒在地,向着阿秀行了一礼,低头说道:“如今陶家没了男人,李大娘跟妹妹们怕是无处安身,我便只有这一个请求,请大人大发慈悲,容我辞军归家……再有一个不情之请,小顺哥虽然是鹰岩的出身,但从来不曾跟白元蛟同流,回到鹰岩也实属无奈,上次也多亏了他暗地里放了我,于公于私,也算是将功补过,还请大人明鉴,准他跟我同去。”
阿秀本正沉默,听到此处,眼神几度闪烁,最终说道:“春儿,你打算的真正万全。”
幼春不抬头,抱着拳只说道:“请大人恩准!”
阿秀挺身负手,眼望着幼春,缓缓说道:“你想的虽好,但倘若我不准,你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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