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
楚易颤抖着蜷成一团,獠牙咯咯乱撞,长尾猛烈地抽劈着滚烫的炉壁,直打得鳞甲迸碎,血肉模糊,那青铜炼丹炉却始终纹丝不动。
体内一会儿冰寒彻骨,一会儿灼烧如裂,五脏六腑似乎被什么尖锐之物寸寸绞断,就连神智也仿佛被掏空了、揉碎了,撕扯成万万千千的碎片……
炉内的温度越来越高,他的神智也越来越混沌,在迷乱而痛楚的狂潮里跌宕沉浮,伴随着每一次撕心裂骨的剧痛,发出凄厉悲怒的狂吼,恨不能一头撞破炉盖,冲天逃去。
忽然,丹田中“啪嗒”一响,似乎有什么迸裂了,既而感到一团温热的暖流缓缓地溶化开来,全身竟倏地感到一阵透骨的清凉。
楚易全身一僵,心头忽地抽紧,迷迷糊糊中莫名地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和恐惧。
“呼——呼——呼——呼!”
丹田内,似乎有一个圆球似的东西开始徐徐旋转,一圈比一圈迅急,越转越快,渐渐地形成一个强猛的气浪漩涡,由内而外,层层飞旋怒转。
被那漩涡内旋牵引,楚易不由自主地团团盘蜷,如陀螺似的抱作一团,环绕着药鼎呼呼急转。
迷乱中,只觉精疲力竭,头脑昏昏沉沉,似乎连自己的神魄也要随着那涡流被吸入丹田之中。
过了片刻,丹田内的气旋慢慢地停止了。那迸爆撕裂似的剧痛逐渐停息,寒意尽消,倒是那灼热的刺痛越来越强烈。
楚易神智渐渐清醒,徐徐张开眼睛,只见碧炉内红光闪耀,紫气缭绕,自己盘蜷炉内,鳞甲焦糊,青烟“哧哧”直冒。
“奇怪,我……我怎么会到了丹炉里?”楚易心中骇异茫然,苦苦追想了片刻,只恍恍惚惚地记得被翩翩的笛声激化为蛇,后来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透过炼丹炉的圆孔朝外望去,洞内空空荡荡,一片狼籍。地上东倒西歪躺卧着的,依旧是那几具道姑尸体,浑然不见晏小仙与那妖女的身影。
楚易大凛,忖道:“仙妹多半已经被姓萧的妖女擒走了,也不知是生是死?能否平安逃脱?”心里七上八下,担忧之极。
忽然听见一声欢呼:“妖魔果然在这里!”
瞬息之间,人影交织,剑光闪动,近百名道士潮水似的从甬洞口冲了进来,将炼丹炉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叱骂不休。
楚易一愣,蓦地醒悟他们说的妖魔就是自己,心底又是滑稽又是悲苦,想要张口大笑,却只发出一声怪异的怒吼。
百名道士中大半都是黄衣羽冠的龙虎道士,茅山派也有二三十人,倒是东道主灵宝修真寥寥可数,只有两名凌波馆的道姑,看见地上的同门尸体,两人早已吓得面无血色,泪珠滢滢。
张思道背负白铁长剑,翩然踱到炉前,淡淡道:“妖魔困在炉中,无法脱身。大家仔细搜寻,务必找到楚举人和晏举人。看看还有没有幸存的灵宝道友。”
龙虎道士轰然应诺,纷纷散开。
“师尊!”那两个灵宝道姑突然齐声惊叫,哭着朝铜炉后方奔去。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姿容秀丽的中年道姑盘坐在地,脸色煞白,木头似的一动不动,被两道姑摇了几下,立即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凌波仙子?”唐梦杳秀眸中闪过诧异之色,轻飘飘地落到那中年道姑身边,把脉查探。
众道士听说她是当今天下十大散仙之一的凌波仙子商歌,无不耸然动容,纷纷围了上来。
凌波仙子虽然名震天下,但脾性古怪偏执,又极为傲慢疑忌,常年居于莲花峰修行,极少下山,因此道门各派中见过她的人为数不多。
楚易此时已经颇为清醒,凝神一看,心中大奇。先前他与晏小仙仔细检查过这里的八具尸体,但这凌波仙子的脸容却十分陌生,似乎从未看见过。
他心中一动,隐隐觉得不妙,迅速四下扫望,顿时猛吃一惊。算上凌波仙子,洞窟地上赫然躺了九具道姑尸体!
莫非凌波仙子竟是在自己昏迷之后,才到得这里?那么那妖女翩翩也是被她赶走的了?她知不知道仙妹的下落呢?
不知何时,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如阴云密布,笼罩楚易心头。
唐梦杳松了口气,柔声道:“大家不必担心。商仙子虽然经脉错乱,但并没有性命之虞。”将她扶起,绵绵不断地输入真气。
果然过不一会儿,商歌蓦地一颤,“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悠悠醒转,瞧见众人,目中立即闪过惊疑、警惕的神色,冷冷道:“张天师,唐仙子,这里是华山秘地,你们进来做什么?”
茅山众修者见她醒来之后,非但不感谢唐梦杳,反而疾言质问,无不气愤,心想:“都说凌波仙子偏狭傲慢,果不其然。”
几个年轻道士忍不住想要反唇相讥,被唐梦杳秋波一扫,只好咽下肚去。
唐梦杳双颊晕红,盈盈起身,道:“商仙子莫误会,我与张天师无意冒犯贵地,不过是奉旨捉拿妖魔到此。”
商歌狐疑地盯了两个灵宝道姑一眼,两道姑点了点头,低声细语了几句,她的脸色才缓和下来,朝唐梦杳点了点头,算是致谢。
张思道走上前,道:“商仙子,不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妖魔为何逃到此处?又何以被困在这炼丹炉中?”
楚易心中怦怦大跳,竖耳倾听,只盼商歌将此事原委一一道出。
不料商歌蹙起眉尖,冷冷道:“此事是我华山内务,与旁人无关。张天师就不必操心了。”
张思道微微一笑,道:“是吗?这妖魔乔化成太乙真人刺杀陛下,又将我们引至华山,倘若商仙子不说清楚,陛下只怕会认定灵宝派与妖魔勾结谋反,将它窝藏华山。不知这么一来,还算不算华山内务呢?”
众龙虎道士纷纷起哄道:“不错!否则偌大华山怎会只剩下几个道姑?我看定是眼瞅着奸谋败露,树倒猴狲散,一起畏罪潜逃了!”
“若不是为了杀人灭口,凌波仙子将这妖魔关在丹炉做什么?难道想吃铁板蛇肉吗?”
“住口!”商歌大怒,霍然起身,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东西?华山之上,岂容你们放肆!我……”
一语未毕,身子突然剧晃,“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仰面摔倒在地。
两道姑又惊又怕,抱着她哭叫道:“师尊!师尊!”
众道士面面相觑,一时鸦雀无声,但见她重伤之余又气得吐血,心底却都有些幸灾乐祸。
眼看凌波仙子气得脸色煞白,连话也说不出来,唐梦杳心中不忍,上前为她输导真气,柔声道:“商仙子,我们绝无他意。只想查明真相,也好帮助贵派洗脱嫌疑……”
商歌奋力一挣,将她推开,提气喝道:“少惺惺作态!你们哪一个不是幸灾乐祸,巴望着落井下石?都给我滚出去……”气息不继,又喷出一口鲜血。
茅山众修真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叫道:“老虔婆,少不知好歹!若不是唐掌门给你输气,指不定这会儿你已经在阎王殿里了!”
楚易在炉中看得愕然,心道:“想不到同是道门中人,却也势同水火,勾心斗角。”
张思道忽然纵声笑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商仙子即便不说,张某也能猜出大概。但令我奇怪的是,商仙子何必急着赶我们离开此地?难道生怕我们看见什么宝贝吗?”
声如洪雷,顿时将众人的叫喊声压了下去。
凌波仙子面色大变,双目中愤怒、惊异、忧惧……交织变幻,突然厉声道:“你……你说什么?”
张思道昂然而出,绕着青铜丹炉缓步而走,琅琅诵读:
天地一洪炉,北斗七星辰。壶中日月悬,鼎里两仪分。虎符召妖兽,龙幡镇鬼神。何当收六宝,乘风上九宸。
声音铿锵跌宕,如金石相撞,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听到这八句话,众道士突然大震,仿佛凝固了一般,表情古怪之极。
楚易见状,心中大奇:“不知张天师说的八句歌诀是什么意思?竟比定身诀还要厉害……”
一念未毕,张思道忽然转过身,朝着炼丹炉虚点一指。炉火顿时熊熊高窜,铜壁通红炽烫。
楚易灼痛攻心,痛吼一声,情不自禁地狂乱飞甩。
“天地洪炉、北斗神兵、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罡壶、太古虎符、河图龙幡六件法宝并称‘轩辕六宝’。六宝之中,只有天地洪炉从没有一个人见过。但三个月前,我却有幸在《太清道藏秘编》中看见过这件法宝的简图。”
张思道顿了顿,细眼精光闪耀,凝视着凌波仙子,一字字地微笑道:“商仙子,如果我没猜错,这个青铜丹炉刻着太古饕餮纹,九脚三耳,异香扑鼻,应当就是传说中的天地洪炉了?”
洞中忽地一片死寂,掉针可闻。
楚易心神大震,他虽然不是修真,却也听过“轩辕六宝”的奇妙传说。
据说太古之时,轩辕黄帝收伏魔神蚩尤后,天下统一,四海太平。
黄帝化羽成仙,却将他纵横大荒的六件法宝神兵留在了名山大川之中。并在这六件宝物上铸刻了修仙心诀。
任何人只要收齐这六件宝物,得到“轩辕仙经”,就可以参透玄机,修成大罗金仙,飞升九宸。
楚易一直以为这不过是虚幻而遥远的太古传说,但此刻听张思道所言,才知道世间竟然真有这六件宝物。
而此刻自己置身其内的铜炉,以及前几日亲眼目睹的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罡壶,赫然都是六宝之一!
他心中激动骇异,难以言表。一时之间,竟连那烧灼入骨的剧痛也感觉不到了。
众道士张口结舌,不可置信地瞪视着饕餮青铜炉,又是震骇惊喜,又是贪婪渴切。
天地洪炉传说是黄帝以女娲补天石制成的太古神器,坚不可摧,一炉两用,不仅可以烧炼仙丹,还可以熔制神兵,号称“万药之炉,万兵之母”。
想不到这天字第一号的修真法宝,数千年来竟一直悄无声息地藏在华山莲花峰的山腹密洞里。
如果不是因为追击角蟒魔祖,阴差阳错到了此处,他们只怕毕生也无福得见。
一个青衣玄冠的茅山修真咽了咽口水,哑声喃喃道:“难怪……难怪华山的不死金丹冠绝天下,神兵利器层出不穷。原来都是天地洪炉的缘故!”